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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於是,兀裡虎揚起了手,乜斜著吳良輔:「師傅,奴才可就真的掌嘴了。」聲音分外的柔媚。吳良輔心裡一動,一把抓住了兀裡虎的手:「得,饒了你這一回,看在萬歲爺的份兒上。」

  「嗨!我糊了!」福臨正玩在興頭上,呼啦一聲將牌推倒在桌子上。眾太監們伸著頭仔細地盯著那些牌,忽然喊了起來:「萬歲爺,您這是詐糊!這兩張七萬一張九萬是怎麼回事兒?」

  「不對吧?明明是七八九萬嘛,怎地少了張八萬多出了個七萬?」福臨摸著腦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罰銀子,加倍地罰!」太監們一齊起哄。

  福臨沒輒了,看著吳良輔:「你個奴才,怎麼給朕長的眼?這回得罰你,喂,你們要罰多少,全找吳良輔要!」

  太監們不吭聲了,吳良輔在宮裡是什麼樣的人物呀,誰敢找他要銀子?巴結他還來不及呢。

  「行行,都算在我的頭上,明個兒咱們接著玩!兀裡虎,給萬歲爺弄些宵夜來,這大冷的天兒,讓萬歲爺暖暖身子。」

  「嗻!可是,這半夜三更的,禦膳房早已關了門,上哪兒弄吃的去?萬歲爺若是不嫌棄,咱們就湊份子吃鍋子吧。」

  「什麼叫湊份子?」

  「嗐!就是每個人都湊幾塊錢,拿去買酒買肉買佐料,然後往這碳爐子一丟,這鍋子就立馬能吃了。」

  「好呀,吳良輔,你先給朕墊上吧。」

  「萬歲爺,咱們可得說好了。賭場上無父子,您欠下的銀子奴才可都記著呢,有這些公公們作證,您想耍賴也不成。」吳良輔半真半假地對福臨說道。

  「成!誰耍賴誰就是阿其那(滿語:豬)!」

  「嘩!」太監們被小皇帝認真的樣子逗得樂不可支,一起笑著嚷著:「對,對,誰要賴就是阿其那,就是塞思黑(滿語:狗)!」

  一天一夜的大雪下白了紫禁城,滿眼晶瑩潔白,白得如銀縷,白得如玉雕。霜前冷,雪後寒。此刻雖是豔陽高照,可仍讓人覺得冷到了骨頭縫裡了。

  「不寫了!」福臨把毛筆重重地往書案上一擲,墨汁濺了一桌子,剛剛臨摹的幾個字立時一片模糊,黑乎乎的一片。

  「太后娘娘心也夠硬的,一天得臨摹十張字帖呢,萬歲爺,您還得寫呀。」吳良輔一面利落地拾極著,一面有意無意地嘟噥著。

  這麼一說,福臨立即覺得手腕子酸疼難忍。

  「萬歲爺,您手冷吧,給您手捂子暖暖吧。」

  「哼,不是手冷是手酸。對了,兀裡虎,你接著在上面臨摹,吳良輔,你給兀裡虎磨墨。」福臨靈機一動,手也不覺得酸了。

  「這……」吳良輔心裡雖不情願,但也不敢不聽呀。「小奴才,倒叫爺們伺候你了,請吧。」兀裡虎朝福臨一樂,捋起袖子拉開架式,一筆一劃地認真在紙上臨摹了起來。不一會兒,十張大紙全都寫完了,兀裡虎這才放了筆,看那樣子還有些戀戀不捨的呢,也難怪,小時候兀裡虎好歹也在村子裡的私塾先生那裡學過幾個月的課,什麼《詩經》《論語》裡的故事和句子,他也能結結巴巴照著念上一大段哩。對學習頗感興趣的他此後卻再也沒有機會進學堂了,現在他正好可以過一下子癮呢。

  「以後就這樣,兀裡虎,你與朕每人各臨五張,這送水磨墨的事便全由吳良輔去做吧。走嘍,出去打雪仗去嘍!」福臨將手捂子一丟,抬腳便向門外跑去。

  「帽子,萬歲爺,您沒戴暖帽!」吳良輔忙不迭地抓起了福臨的黑狐帽和狐皮大衣,還不忘回頭瞪著兀裡虎:「狗奴才不要太得意了,看晚上爺爺怎麼收拾你!」

  兀裡虎扭著腰,媚眼一拋:「師傅,徒弟給您賠不是啦!」

  「哎喲喂,我的心肝寶貝疙瘩,師傅我可捨不得收拾你喲。」吳良輔恬著臉,貼在兀裡虎的腮上親了一口,這才慌慌張張向外跑去。

  「呸!什麼玩意兒!大丈夫能屈能伸,等到有朝一日,老子非要把你個奴才踩在腳底下!」兀裡虎恨恨地朝著吳良輔的背影啐了一口,在心裡咬牙切齒地痛駡著。

  「來呀,你們一起上!」福臨索性甩掉了大衣,兩手搓著雪團,左閃右躲朝太監們喊著。

  「萬歲爺,奴才們可動真格的了。」一直縮手縮腳的太監們有些憋不住了,他們像只木樁子似的只挨打,弄得脖子裡袖籠裡全是雪,多冷哪。

  「慢著,皇上,讓奴才與您一起對付他們。」御前小侍衛鐵穆爾縱身一跳,靈巧地站到了福臨的身旁。「他們人多,您得當心哪。」

  「嘻,狗二,你倒還真有兩下子。好啦,奴才們接著吧!」福臨一聲高喊,手一抬,一團雪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吳良輔的鼻子上。

  「呀,你們看多美呀,這地上竟開了一朵朵梅花!」福臨快活地喊了起來。原來,吳良輔的鼻子被砸出血了,血一滴一滴地灑在潔白的雪地上,殷紅雪白煞是好看。

  兀裡虎急忙掏出手絹要給師傅揩鼻血,福臨跳著腳喊:「不許擦!就讓血滴在雪地上!」臉色蠟黃的吳良輔硬著頭皮陪著笑臉:「萬歲爺,只要您高興,奴才怎麼著都成。」

  「那你怎麼還不動手呀,再吃朕一招!」又是一大團雪迎面飛來,這一下正砸在了吳良輔的眼睛上,疼得他眼冒金星。

  「好玩,好玩!狗二,朕的飛鏢功夫練得不賴嗎?說打眼睛就不打鼻子!哎喲!」正得意的福臨額門上也挨了一招,疼得他跳著腳一蹦老高:「是哪個黑心的奴才扔的?反了!真是反了!」

  「奴才該死!請萬歲爺饒恕!」一個小太監惶恐地跪在雪地上。

  「娘的塞思黑,吃了豹子膽啦!交嘍!」福臨上前抬腿一腳端在了小太監的胸口窩上,可憐小太監抱著胸口便倒在了地上,疼得都不敢叫喚。

  「拉下去,讓司房給些銀子,卷了鋪蓋讓他走人。」吳良輔的鼻子還在滴著血,此時卻兇神惡煞般地教訓著別人了。

  「萬歲爺,求,求您開恩,出了宮奴才就沒法活啦!」小太監忽然醒悟過來,在雪地上爬著向福臨求情。

  「哼,朕不想再看見你!」

  「求吳爺開恩,吳爺饒命哪!」小太監又可憐巴巴地跪在了吳良輔的面前,頭像雞啄米似地磕個不停。

  「少囉嗦,你就是求天皇老子也不成了。」這名小太監就這樣被攆出了宮,下落不明了。

  福臨這位十一歲的少年天子只顧得在宮中玩樂嬉戲,他還不知道兄長豪格的冤死和親嫂博爾吉濟特氏容兒被叔父攝政王霸佔之事,即便是知道了,他又能怎樣?他有能力改變他的處境嗎?曾經立下赫赫戰功的開國親王豪格,轉瞬間就被廢為庶人並下獄致死,他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皇帝也只能逆來順受了。

  然而這件事在朝野並沒有引起多大的震動。那豪格已經被貶為庶民,是死是活又有什麼關係?就連堂堂的信義輔政叔王濟爾哈朗如今都是自身難保了。在政治鬥爭中,他的智謀和能力都遠不及多爾袞,於是被迫將第一輔政之位拱手相讓,成為表面上的一個裝飾品。進取中原時,他留守盛京從而失去了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所以當遷都到北京之後,濟爾哈朗與多爾袞之間無論是在名分上還是在俸祿、冠服上都明顯拉開了距離,而地位逐漸上升的豫親王多鋒又被加封為輔政叔德豫親王,意在取代信義輔政叔王濟爾哈朗的地位。自此濟爾哈朗雖萬般謹慎,小心迎合著多爾袞,但還是受到了打擊和迫害,被降為多羅郡王,並罰銀五千兩,而且被派上前線率兵征討去了。重新披甲執銳的濟爾哈朗僥倖地躲過了一劫,卻再也不能進入紫禁城的決策核心而重抖往日的威風了。

  與此同時,兩黃旗大臣譚泰、鞏阿岱、冷僧機、拜平圖等人也棄幼主而追隨攝政王多爾袞,至於稍有不滿的索尼和鼇拜等人則遭到了革職降罰的懲處,由是,多爾袞的專橫跋扈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上上下下都怕他,據說就是達官顯貴往往也不能直接同他說話,要趁他外出守候在路旁,借便謁見」。

  於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在幼主順治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宮中上演了一出「喜劇」。

  「據院部諸大臣集體議定,攝政王多爾袞治安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宜增加殊禮,以崇功德。現加封皇叔父攝政王為皇父攝政王,凡進呈本意旨意,俱書皇父攝政王。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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