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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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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國的使節在殿下聽得有些糊塗,便低聲詢問老臣範文程:「范大學士,剛才禮部大臣在公文中提到了『皇父攝政王』之語,請問該作何解釋?」 「這個……」範文程略一思忖,閃爍其詞地說:「臣曾與同僚們反復探討過,如今去掉叔字換成父字,就表明此後朝賀之事,與世祖章皇帝同等對待。」 「那不如改成太上皇算了。不對呀,這攝政王其是世祖皇帝的叔父,而皇父是古已有之的名詞稱謂,表示與皇帝的宗親血緣關係,即為皇帝之父。叔父與皇父不可混淆,意義不同的嘛。」看來這位朝鮮使臣倒是位飽學之人,對中國文化說起來頭頭是道,這一來倒難倒了素有「諸葛」之稱的範文程了。 老謀士捋著鬍鬚,仔細斟酌著:「大使閣下言之有理。叔父為皇上之叔父,皇父為皇上之父,兩者不可混淆。但我大清朝甚為特殊,順治帝看來已無法表達對攝政王叔父的敬愛之情了,只加封『尚父』、或是『仲父』、『亞父』之類的頭銜都不足以表明攝政王的功德,所以便使用了『皇父』一詞。幼帝視叔父親如父皇,而叔父則視幼主為己出,一心一意輔弼幼主,父子攜手,我大清必立於不敗之地!」 「可在卑職看來,大清朝似乎有了一老一少兩個皇帝了。他們真的能親如父子嗎?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更何況是王權?」朝鮮使臣邊說邊用懷疑的眼光打量著端坐在殿堂之上的「皇父攝政王」多爾袞。 「唉,你這不是淡吃蘿蔔鹹操心嗎?好好想想怎樣讓你們朝鮮國強起來吧。」範文程在心裡說道。對這位窮究不舍的使臣,他可真的是沒輒了。 這時候,大學士馮銓起身說話了:「攝政王功高蓋世,深孚眾望,而且謙遜自持,無絲毫之驕奢,其功德難以言表。皇上深感其德,卻無以報答,攝政王雖然只是皇叔父,實際上卻是以帝位相讓于世祖章皇帝,就好像父傳子一樣,既然攝政王都將皇上視為兒子,皇上也理應以父禮對待叔父攝政王。所以卑職以為,這皇父攝政王雖是一字之差,卻意義重大,恰如其分,諸位以為在下說得對嗎?」 群臣們齊聲回答:「所言極是。」 「卑職也有一事要說,請皇父攝政王恩准。」 「准奏。內大臣冷僧機有話直說吧,不必顧忌。」 「嗻。」冷僧機雖然出身為家僕,地位卑微,但他善於察言觀色,投機鑽營,見風使舵。他的心血沒有白費,終於得到了攝政王多爾袞的寵信,成了清廷裡掌有實權的頭面人物。 「卑職等沐浴皇恩生活在幸福甜蜜之中,可是皇父攝政王儘管功高位尊卻新賦悼亡,正值續弦。有道是高處不勝寒哪。皇父攝政王現方鰥居,其身份容貌皆為中國第一人。而我皇太后又寡居無偶,正是春花秋月悄然不怡。秋宮寂寂,非我皇上以孝治天下之道。依臣等愚見,宜請皇父皇母合宮同居,以盡皇上孝恩。諸位以為如何?」 「妙計!」「可以。」群臣紛紛表示贊同。老臣範文程、洪承疇以及禮部尚書金之俊等互相對望了一眼,知道大功即將告成,他們精心策劃的這出好戲很快便可以收場了,這才如釋重負。要知道,這不只是要奉行太后的懿旨,更重要的是要確保幼主順治帝能夠長治久安呀。 「可是,叔嫂成婚為漢人所不解,那南明小朝廷以及一些騷人墨客會不會借此來大做文章詆毀我大清朝,說這種事情有傷風化?」 滿朝的贊成聲中突然出現了一種不和諧的聲音,看來,這位不知好歹的故明降官的仕途也就到此而已了。 氣氛驟然沉悶起來,群臣面面相覷。其實他們心裡又何嘗沒這樣想過呢?須知,堂堂一國之母竟下嫁臣王,弟弟竟娶親嫂子,這可是空前罕有的人倫大變,是大醜特衛之醜聞哪!漢族百姓最講究的就是孔夫子的「三綱五常」,這大清為何要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呢? 皇父攝政王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心裡恨不得立即將這唱反調的臣子親手砍了! 「諸位,且聽老夫解釋。」範文程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我大清國自有大清國的章法,何必事事要顧著漢人的風俗習慣?如果我們跟在漢人的屁股後面慢慢爬,能有今天人主中原的大好局面嗎?」 眾人覺得有理,紛紛點頭稱是。 「所以說,這漢人的傳統不一定適合於我滿人的習慣。我滿族人素來豪放,是馬上民族,能騎善射,思想單純,君臣常常同川而浴,並肩而行。因此,父死于妻後母,兄終弟娶寡嫂之事屢見不鮮,這本是我滿人的婚俗呀。有事實為證,」範文程也顧不得捋那幾根寶貝鬍子了,索性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太宗時,莽古爾泰貝勒死後,其妻被分給了侄子豪格和嶽托;德格類貝勒死後,其一個妻子被英郡王阿濟格帶走。就是太宗皇帝的皇后和嬪妃中,正宮娘娘博爾濟吉特氏、莊妃博爾濟吉特氏和宸婦博爾濟吉特氏又是姑侄關係。她們姑侄二人同事一夫,你們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眾人先是點頭,醒悟過來之後又連連搖頭。也難怪,隨著對漢文化的逐漸瞭解和欣賞,漢族的倫理道德觀念也滲透到這些思想相對落後的滿族之中,他們似乎才開始認識到這種婚俗的不合理性,但還沒有將此視為悖倫。傳統的陋習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滿族已經意識到了他們這種帶有原始意味的婚俗雖不以之為辱,但也決不以之為榮。所以,面對範文程的解釋,他們也只有認同了。 於是,當即由禮部查明典禮,援引此附,向國人發了一道上諭,說得盡善盡美:「朕以沖齡賤柞,定鼎燕京,撫有華夷,廓清四海,內賴聖母皇太后訓迪之賢,外仗皇父攝政王匡扶之力。一心一德,方能仰承大統,倖免失墜,今顧念皇太后自皇考賓天之後,攀龍髯而望帝,未兌傷心;和熊膽以教兒臣,難開笑口。太后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恰,鬱鬱寡歡。皇父攝政王之嫡福晉新近仙逝,攝政王現方鰥居,形影相弔,朕躬實深歉厭。幸以皇父攝政王托服肱之任,寄心腹之司;寵沐慈恩,優承懿眷。功成逐鹿,抒赤膽以推誠;望重揚鷹,掬丹心而輔翼。與使守經拘禮,如何通變行權?今諸王大臣臺詞籲請,金謂父母不宜異居,宜同宮以便定省,斟情酌理,具合朕心。既全夫夫婦婦之倫,益慰長長親親之念。聖人何妨達節?大孝尤貴順親。朕之苦衷,當為天下臣民所共諒。愛擇吉日將恭行皇父皇母大婚之儀典,謹請合宮同居,著禮部核議奏聞,毋負朕以孝治天下之美意!欽此。」 「太后下嫁」雖由於政治原因非嫁不可,但也決不宜大張旗鼓地加以宣揚。中國乃禮儀之邦,臣民在暗中自然將此事視作敗俗之舉,有傷大雅而嗤之以鼻。果然,南明的文人騷客們立即抓住了滿清這一悖理亂倫之事,進行口誅筆伐了。 且看南明魯王政權的大臣張煌言所作的《建夷宮詞》,其中關於諷刺鞭撻大清皇太后下嫁的就有三首詞: 「十部梨園奏上方,穹廬天子亦登場, 纏頭豈惜千金費學得吳俞醉一場。」 「上壽筋為合巹尊,慈甯宮裡爛盈門。 春宮昨時新儀注大劄恭逢太后婚。」 「掖庭又聞冊閼氏,妙選孀姬足母儀。 椒殿夢回雲雨散錯將蝦子作龍兒。」 張煌言妄加揣測,大加譏諷,滿洲人萬萬想不到他們會留此笑柄讓世人恥笑!多爾袞與太后大玉兒,倆個聰明絕頂的人,卻是機關算盡,聰明反被聰明誤!與太后成婚,使多爾袞無論是從權欲上還是從名分上都滿足了他做皇帝的心理。三十過半的皇父攝政王雖然正值壯年,卻因多年的鞍馬勞頓而染了風疾,加之縱欲好色,虛淘身體,所以他時時有力不從心之感。加上尚無子嗣,即使奪得皇位也是無法傳之子孫後代的,這一點尤其令他心灰意冷。所以多爾袞此時便心甘情願做一個握有實權而功德圓滿的太上皇了。 至於孝莊太后大玉兒,內心更是充滿了幸福與甜蜜。儘管她纖尊下嫁主要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而非所謂「寡居不歡」,但畢竟她要嫁的是一位權傾朝野而又相貌堂堂的男子漢,倆人以前的相思之苦從此便可結束,用不著再偷偷摸摸的了。這個令她心儀的男人正是她夢寐以求的,誰讓她才三十幾歲正值情欲的頂峰呢?從此,一家三人共享天倫,嫡子福臨的御座是穩如泰山的了。孝莊後首先是一個女人,一個寡居多年美貌多情的女人,其次才是一個政治家,一個母雞似的不顧一切要護著小雞的母親。可是才十多歲的福臨又怎麼能理解和接受呢? 「啟稟太后娘娘,皇上他,他又哭又鬧,尋死覓活地要絕食呢?」小太監兀裡虎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孩子,真是不懂事!」 慈甯宮裡喜氣盈廷,一班子太監宮女們正忙前忙後地佈置著洞房呢。孝莊後也正在試著剛趕做成的鳳寇和霞帔,卻想不到福臨正在乾清宮胡鬧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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