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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攝政王千歲,請入金鑾寶座,文武百官已齊集殿外,等候朝賀哪!」吳良輔說著一口圓潤動聽的京腔,抑揚頓挫很是分明。

  「哦!已經到了上朝的時候了嗎?」

  「千歲,敢情您沒聽見剛剛五鳳樓的鐘聲呀,整整敲響了八下!」

  「宣文武百官進殿議事!」多爾袞用雙手揉搓著太陽穴,近來他頭痛得厲害。

  「千歲,您是不是頭昏頭痛?奴才瞧著都心疼,您也太操勞了,睡半夜起五更的,回頭奴才讓禦膳房的師傅給您燉碗參湯補補。」伶牙俐齒的吳良輔伸出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地替多爾袞按摩著。他個子瘦小,站在寶座的後面幾乎就看不到人影了,只有一雙手在多爾袞的太陽穴不停地揉著。

  「嗯,舒服多了,吳良輔,看來你還有幾手呀。」

  「千歲見笑了,奴才今年虛歲二十了,入宮已快十年多了,跟著師傅學了一招半式的,今天還就派上了用場。」

  「噓!不要饒嘴饒舌的,宦官們已經進來了。」

  「微臣範文程、洪承疇等叩見攝政王殿下,我等已擬好了諭故明官民的令旨,請殿下過目。」

  「就請范大學士讀來聽聽!」

  「嗻!」

  範文程清了清喉嚨,一字一句地讀了起來:「流賊李自成,原系故明百姓,糾集丑類,逼陷京城,逆天犯闕,弑主暴屍。先帝不幸,九廟灰燼,賊首僭稱尊號,擄掠婦女財帛,罪惡已極,天人共憤,法不容誅。今闖賊眾志已離,敗可立待,我大清國積德累仁,憫斯民之罹難,必將興師除暴翦惡,拯顛扶危,出民水火!今令官民人等,為故明天子崇禎帝發葬三日,以展輿情,著禮部太常寺備帝禮具葬,除服的,官民俱著遵制剃髮。」

  「嗯。大明臣子對剃髮一事有何反映?馮銓,你最有發言權,請直言吧。」

  「這個……」內弘文院大學士、年方五十的馮銓,腦門倍兒亮,腦後拖著一隻假髮辮。剛摘下了烏紗帽戴上了紅頂花翎,換上了韃子這不三不四的裝束,腦後拖著一條豚尾,馮銓覺得很不習慣,很不舒服。現在被攝政王一點名,他更覺得不自在了,腦門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子,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說道:「回殿下的問話,微臣覺得京畿地區凡歸降的漢族軍民官兵都心甘情願地以剃髮表示歸順,這辮子在腦後這麼一拖一甩實在很有味道。」馮銓說著使勁地搖著腦袋,那辮子便在身後左右搖擺起來,惹得殿內百官群臣吃吃發笑。

  「閹黨!奴才!一副諂媚討好的德性。」殿下有人在切齒痛駡馮銓。「有才無德,專事溜鬚拍馬,這種人在哪一朝都不會受冷遇!」

  這馮銓是明萬曆年間的進士,十九歲時人宮翰林院檢討。在官場混跡了三十年,對官場之中阿談奉承溜鬚拍馬之事自然用起來是得心應手了。在明末東林黨與閹黨鬥爭最激烈之時,馮銓投靠了閹党魏忠賢,不久便飛皇騰達,在短短的一年間,即升為朝廷輔臣,官居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成為閹黨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後被崇禎帝罷官削籍貶為平民。此番再一次受大清攝政王多爾袞青睞而得到重用,馮銓能不感恩戴德嗎?

  「不然。」多爾衰搖頭表示反對。他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踱著步子,邊走邊說:「剃髮是我滿族人的風俗習慣之一,自後金國建立之初,英明汗努爾哈赤就把剃髮作為對異族是否歸順的標誌。以前,本正以為歸順與未歸順的百姓不容易辨別,所以下令剃髮,來區分順民和反抗者。如此本王聽說此風受到了漢族人民的反對,違背了百姓的意願,民情騷動,這反倒有違我大清以文教定民的本意了。所以,從今以後,天下臣民照舊束髮,各隨其便,千萬不可強求。就請范先生將方才的令旨改一改吧!」

  「殿下聖明!如此厚愛我故明臣民,令下官感激不盡,無以言表!」馮銓立即跪地叩頭致謝。

  「好了,你們都去準備為崇禎皇帝發喪吧。」多爾袞對包括洪承疇、吳三桂在內的一大群故明的降官們示意著,他自己準備退朝,有許多煩雜的事情還得靜下心來去思考一下,還得與八旗王公們商量,下一步究竟該怎麼辦,似乎還是個未知數。

  禮部左侍朗李明睿上前一步請求說:「殿下,安排和籌備先皇的喪禮頗為浩繁,花費巨大,恐一時難以安排周全。」

  「怎麼,本王是好意,你們大明皇帝身首異處,屍骨尚未收斂,本王本打算明天就讓京師的官民奔臨哭喪,以告慰你朝皇帝的在天之靈,可現在一無溢號,二無牌位,官民們如何哭臨,何以祭奉呀?你們身為故明官吏卻還在推三卸四,這難道是一個忠臣所應持的態度嗎?」多爾袞眉毛一挑,聲音提高了許多,這一番感人肺腑的話聽得在朝的故明降官們無不點頭稱是,面露欽佩之色。

  「卑職以為一心可以事二君,二心卻不可事一君。既然千歲有令,那咱們就去辦吧。」馮銓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以表明他仕清忠心不二。

  於是,在五月的北京城裡,在滿洲八旗各色迎風飄揚的旗子之中,出現了一場盛大而奇特的葬禮。故明末帝崇禎的梓宮在侍衛大臣們的護衛下緩緩行進在大街上,道路兩旁的遺老遺少們伏地痛哭,大放悲聲。洪承疇、吳三桂、祖大壽、馮銓等故明的降官降將們身披重孝,跟在梓宮之後,泣不成聲。與其說他們在為明皇哭喪,不如說他們在喚歎世事多變,命運多舛。如今他們在漢民心目中俱背上了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駡名,這口「黑鍋」將要伴著他們一直走進墳墓,而且,他們也將無顏面對列祖列宗!

  多爾袞在入京之後,一切佈置都由範文程、洪承疇等酌定。因為他知道,此時單純依靠少數滿洲貴族和入關前清政權的統治機構,已經不適合君臨天下的需要和統一華夏的願望,而明朝舊有的國家機器無疑是可以滿足這種需要的有利而又直接的工具。因此,在明清的鼎革交換之中,只不過是「主易制存」,換湯不換藥,內閣、六部、都察院等衙門均恢復並開始運轉,使一部本已癱瘓的國家機器重又開始緩慢運行了。

  首先,范、洪二人擬就了兩道告示,四處張貼,曉諭天下。一道是打出「除暴安民」的招牌,羈縻百姓,籠絡人心,一道是為崇禎帝發喪,收買人心。因此兩條,京畿百姓感激涕零,還有那個不服呢?

  這一日,多爾袞召集滿洲八旗王公商議遷都一事。入京已過數月,他為安定民心所採取的一系列措施,已經略見成效,京畿地區人心穩定,故明官民感恩戴德,無不稱滿蒙八旗兵為仁義之師,可以名垂青史,萬古流芳。

  兩黃旗大臣一等侍衛冷僧機奏道:「王爺,有關修建睿親王府一事,卑職已親自去勘察數次,選中了明南宮,也就是故明在南內所建的洪慶宮,位於紫禁城以東,占地較廣,宮裡的建築規模很氣派,正殿覆蓋綠琉璃瓦,殿中設有屏風和寶座,鋪著腥紅的大花毛毯,很有宮廷的氣派。卑職以為,只要略加修繕便可以入住了。」

  多爾袞聽了沒有吱聲。是的,一旦新主子入了京,他睿王就得搬出紫禁城,儘管這冷僧機把洪慶宮說得天花亂墜,但怎能與皇宮相比?

  「我大清將底定中原,建都燕京,此乃先皇太宗之遺願。除了要加緊修繕、擴建紫禁城以外,凡親王、郡王、世子、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的住所也都得興建。這些王府在房屋間數、油飾彩畫、台基高低、門釘多少等等方面都得詳細規定,不能逾越。而且,目前我大清剛剛入至燕京,百廢待興,各王府的修繕擴建宜一律從簡,待日後再大規模興建。你們可有什麼意見?」

  眾人心裡說,你攝政王爺可以居在紫禁城裡,當然不關心王府的修繕了,可要我們這些貴胄子弟隨隨便便的就住進王府井的那些故明遺老遺少的住宅裡,實在是不甘心哪!

  「攝政王大人,本王想不通!」滿臉疑惑的英王阿濟格大聲嚷嚷著。「既然你說日後再大規模的興建王府這也倒罷了,可我八旗將士總不能老留住城外,在道旁埋鍋造飯,吃那些糠菜餑餑,個個面黃肌瘦的打不起精神來!」

  「唔,依英王之見應當如何?難道你沒看見城中糧草匱乏嗎?我就是擔心咱們享受慣了的八旗兵會擅闖民宅,騷擾百姓,所以才規定凡軍兵出入城門者,須持九王(多爾袞)標旗加以制約。因為我們腳下的路還很漫長,很艱苦呀!」

  「那又何妨?」阿濟格虎目圓睜,嗓門更大了:「我八旗精兵大可乘此兵威,大肆屠戮,然後留給王守燕京,大軍或者退還瀋陽,或者退保山海關,可以保證沒有後患,何必要忍饑挨餓受這份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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