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九七


  「說說看。」

  「大王怕是要把越國全都吃下去吧?」

  「唔,差不多。」

  「僅僅一個越國,大王還不一定會覺得果腹。」

  「那麼——」

  「然後便是齊國靠海蓬萊仙山產的蘋果和梨子,再往下,又該去摘晉國樹上的彌桃和栗子了。這是大王日後的三番鑼鼓,未知猜中了沒有。」

  夫差哈哈大笑,連叫「請愛卿先嘗嘗越國的枇杷和甜橙。愛卿定然還記得,當初在你拜將的宴會之上,父王便用桔子來說國家大事,那時候,寡人還是青春年少哇,哈哈……」

  孫武咬了一口枇杷,又吐出來。

  夫差:「愛卿怎麼了?」

  孫武:「果子還投熟透便摘,澀而且酸,別說咽不下去,只怕牙也酸倒了,還要腹瀉,傷了元氣。」

  夫差沉了臉。

  他知道孫武不是說果子,而是在說他的國策。

  夫差忽然向侍從喝道:「什麼人挑選的果子?」

  立即,八名宮女全部跪倒在夫差腳下,瑟瑟發抖:「小女子罪該萬死」「大王饒恕……」

  夫差冷笑:「爾等竟敢用些酸澀的東西來敷衍寡人,叫寡人在孫將軍面前有何顏面?推出去,斬了!」

  孫武忙攔住,起身施禮道:「大王息怒,是我胃口不好,是我……」

  夫差「唔」了一聲,揮了一下衣袖。

  八個宮女趕緊退出。

  夫差說:「寡人的胃口倒是好得很,什麼樣的果子都吃得下。」

  孫武:「臣下怎敢比大王?」

  夫差又道:「請將軍隨便揀幾樣嘗嘗。」說著,他大口地嚼著枇杷說話:「真是不知道將軍的口味,是喜歡甜呢,還是酸?」

  孫武:「萬物都有度。過分的甜,與過度的酸,都於脾胃無益。我還是喜歡羅浮山下自家的菜瓜。」

  夫差詫異地看看孫武。

  孫武神態平和。

  夫差說:「既然如此,寡人可以分封愛卿食采吳興郡和羅浮山。孫將軍,你十年戎馬不容易,你輔佐父王創下吳國基業,現在又要你為我操勞,我心裡實在不安。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父王的血不可白流,國仇家仇不能不報,越國不可不滅,中原霸業不能不圖。我初登大寶,第一件事便是就教于父王的重臣,特別來拜望將軍。將軍,將軍!你我君臣攜手戮力,何愁不能滅越,伐齊,破晉?天降大任于將軍啊,你我君臣一起告慰父王在天之靈吧。夫差思量再三,父王臨終囑我終生赦免將軍,將軍功高蓋世,哪裡只是什麼赦免不赦免的?夫差閱世未深,還要依靠將軍呐!」

  夫差的話滔滔如瀉,說得很激動。

  孫武聽著,神態寧靜。

  這是很讓夫差惱火的,可是他知道不能發火,至少是眼下不能。

  夫差:「孫將軍,我要為你重修府邸,並在羅浮山為你築建別業,我要你來做職掌吳國水師陸軍的最高官職大司馬,將軍意下如何?」

  孫武淡淡一笑:「謝謝大王了,孫武只要羅浮山下一塊菜田。」

  「你?!」

  「只要羅浮山下一塊菜田,此生足矣!」

  「你要捨棄寡人而去?」

  「孫武已經是精疲力竭了。」

  「你是不是對寡人心存芥蒂,耿耿於懷?」

  「大王的封賞,足以令孫武感激不盡。」

  「你到底想要什麼?」

  「隱于田園,放浪山林。」

  「你難道就沒有想到,」夫差的聲音忽然平緩下來,還笑了笑,「寡人如果不准你去隱逸什麼田園,你就走不出這府邸半步麼?」

  「我自可在府中靜養,可這又于大王何益?」

  「倘若寡人治你違抗君命之罪又如何?」

  「孫武進不求名,退不避罪。」

  沉默,僵持片刻。

  夫差歎了一口氣。他的失望和失落感是真實的。

  「將軍你,你真是不願意與寡人共謀伐越,報勾踐一戈之仇麼?」

  「請大王鑒諒。孫武看遍了天下戰場,驚歎于諸侯之間的頻繁征戰,為了一塊玉,為了一匹馬,便興師問罪,大開殺戒,真是傷心慘目。孫武無力回天,徒喚奈何,實在是再也不願意見到征伐、殺戮了。」

  夫差「呵呵」冷笑:「那麼請問,將軍的《孫子兵法》十三篇又做何解?」

  「十三篇的精髓乃是——」

  夫差:「不必說了,寡人知道將軍的兵法是簡上談兵。」

  「大王可以聽聽孫武兵法中所說的不戰而勝與慎戰的道理麼?」

  夫差不耐煩了。

  「將軍可以解甲歸田了。」

  說著,夫差便向門外走,走到門口,又回過頭來,道:「將軍原來是個喜歡夢想的人,如今天下諸侯,孰能不戰?孰能止戰?孰能罷戰?將軍可以回羅浮山過些日子,暫居田園。寡人不定何日還要召將軍來,聽將軍高見的。去吧,寡人為你在羅浮山修建別業。倘若將軍到別國去——助他人威風,那可要請你恕寡人無情了,起駕回宮!」

  夫差怒衝衝走了。

  他十分掃興,而且憤怒。他對孫武歸隱的理解是:孫武對他心懷仇恨,不肯合作;他對孫武最擔憂的是逃奔他國,投靠敵邦;他對孫武實行的策略是軟禁,這當然是最佳方案。他這時初為國君,不能隨便將孫武投入大牢,也不可將孫武的項上人頭取下來,雖然他很想這麼做。然而,這樣做的結果,將是令先王老臣兔死狐悲,人人自危,眾叛親離,同時也無法謝天下百姓。他的根基還不牢,他登上王位才幾日,猶如陶坯,還沒有風乾,更不曾經過烈火煆燒。他要通達羅浮山外的南北西東城關哨卡和周邊城鎮,不准將軍孫武出行,劃地為牢。讓孫武在山中老死吧,老死!他咬牙切齒地想。

  他回到衛宮。

  他走過庭院,走得很快。

  庭院裡,黑衣人見到夫差,立即恪盡職守地問道:

  「夫差,勾踐的殺父之仇,你敢忘嗎?」

  「我——不——敢——忘!」

  夫差扯直了嗓子,拼命地吼叫。

  宮中的人,全嚇壞了。

  漪羅不知新王夫差與孫武談些什麼,特別擔心會有不測,一直在帷幕後面提心吊膽地偷聽。

  夫差一走,漪羅就踮著腳尖,悄悄地來到了孫武身後。

  漪羅欣喜地從後面用柔軟的兩臂,抱住了孫武。

  孫武一動不動,立在那裡。

  漪羅:「將軍,我們要回羅浮山了,真是要回羅浮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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