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九一


  老子:「便是《文王操》了。」

  孔子:「是呵。嚶其鳴矣,求其友聲,我以這首曲子做媒介,是想請教您周禮的學問的。」

  老子:「你所說的禮,倡導它的人和骨頭都腐朽了,唯獨他的言論還在呢。君子時運到了,就駕車去作官;生不逢時,就如蓬草一樣隨風飄零。我聽說,善於經商的反而隱藏起貨物,品德高尚的君子卻謙虛得像愚鈍的人。拋棄驕氣和過分的欲望,拋棄做作的神態和過大的志向,拋棄這些無益于夫子的東西,一切順乎自然。我能告訴夫子的,就是這些。」

  孔子:「鳥,我知道它能飛;魚呢,我知道它能遊;林中的野獸,我知道它能跑。會跑的可以張開網羅捕獲它,會遊的可以拋出釣鉤去釣上它,會飛的可以張弓搭箭去射中它,只有龍,我不知道該對它如何是好,龍是駕馭風雲屬￿天空的。老子或許是可以稱作龍的吧?」

  老子:「我藏匿在深山,隱居在岩洞,不求聞達,見周朝已經衰微,這就要到遠方去了,夫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孫子一直在靜靜地聽著。

  聽說老子要走,孫子忙向孔子和老子施了禮,道:「吳人孫武今日有幸見到二位尊敬的長者,請兩位長者就教孫武關於兵法的學問。」

  老子:「你就是善於韜略的孫將軍啊,可是,道既然不同,是無法說到一起的,我實在不知道能對你說什麼。夫子精通六藝,你還是問他吧。」

  孫武說:「請問夫子,吳國和越國作戰,得到一節骨頭,足足有一輛車長,這是什麼骨頭呢?」

  孔子:「大禹召集群神到會稽山,防風氏卻遲到了,大禹盛怒,就把防風氏殺死,陳屍示眾。他的骨頭足有一車長。我知道孫將軍大約是舜的後代,先祖乃是齊桓公時的公子陳憲,後來賜姓田的吧?如果沒有說錯的話,齊國聲名赫赫的司馬禳苴將軍是你的叔父。司馬禳苴集結三軍,齊王寵臣莊賈遲到,被司馬禳苴將軍腰斬了,我想,這便是繼承和仿效了大禹的作法。」

  孫武肅然起敬:「夫子真是無所不知。」

  孔子:「不要這樣說。我一向有四條禁律律己:『不揣測,不武斷,不固執,不自以為是。』我的確是不懂排兵佈陣的,而且,我很少談到『利』,談到『利益』的時候,也要和仁德聯繫起來,不像你一樣言必稱兵家之利,講用兵之詭詐,對於詭詐之道,我是不敢恭維的。」

  孫武知道兩位聖賢不願談兵,可他不想失掉這樣一個切磋的好機會。便笑了笑,道:「孫武孤陋寡聞,可是在見到二位長者之前,便已經仰慕二位的學問。我知道孔子提倡周禮,倡導仁義,我也知道老子崇尚清靜,主張無為而治,二位的主張似乎與孫子兵法水火不容,其實不然。」

  老子說:「將軍這裡說到水火了,知道世上有水火,剛柔,陰陽,上下,天地,還要知道在有天地之前,就有一種東西無聲,無形,獨立存在而永遠不變的,循環往復而永不休止。我實在不懂得這種東西叫什麼,勉強把它叫做『道』吧。道大,天大,地大,人大,宇宙間這四樣大的東西,人是其中之一。人呢,要遵循地的法則,地要遵循天的法則,天遵循道的法則,道遵循自己生成的樣子。將軍,我所說的這些,恐也於你無益,我還是趁這夕陽將盡的時候,趕路吧。」

  童僕牽了牛,走過來。

  孫武向老子作了一個揖道:「先生,請小坐片刻。孫武實在是從您的學問中,取得了不少的東西,用於兵法韜略的。」

  老子:「說與我聽。」

  孫武:「您主張善於當統帥的,不逞勇武;善於作戰的將軍不發怒火;善於克敵制勝的人,不待交戰。」

  老子:「是的。」

  孫武說:「孫武之理想的用兵境界,乃是『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破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說到底,便是不用兵車,而全勝敵人之兵。孫武難道不是對先生的學問有所借鑒麼?」

  老子:「唔,有些意思了。」

  「先生您還說『災禍沒有比輕敵更大的』,您說『駐紮軍隊的地方,長滿荊棘;戰爭之後,一定是大凶的災年』。」

  老子驚訝地說:「唔,沒想到將軍熟知《道德經》,將軍無書不讀麼?」

  孫武:「先生和孫武,都是遵循天地自然法則的啊!孫武從來都是告誡君王慎戰的,戰爭乃國家生死存亡之大事。」

  老子:「我們可以談下去了。可是孫將軍你是主張全爭於天下的,我則主張不爭,這是根本不一樣的。」

  「是呵,不同的地方,就讓它不同,相似之處互為鑒借,老子之所以為老子,孫子之所以為孫子。」

  孔子說:「我知道將軍之所以為將軍了。但是我不知道我可以和你切磋什麼?」

  孫武:「夫子您編撰的《易傳》,我粗略地讀了,比方說其《易·同人》九三,說『軍隊要隱蔽在草莽之中,搶先佔領有利的制高點,讓敵人元氣大損,三年無法恢復』,這不正是談兵麼?可惜,戎馬倥傯,孫武對《易》不甚了了,今日正好請教于二位長者……」

  童僕又牽牛走近,對老子道:「先生,天色將晚,我們該上路了。」

  頡乙攔住童僕:「努,你沒見三位大師談興正酣麼?」

  老子對童僕揮了一下手,道:「將軍博采百家而成一家之言,而又如此謙謙,真是大成若缺,大盈若盅,大直若詘,大巧若拙,大辯若訥。倘若將軍再能懂得並且做到清靜無為,真可為天下之首了。」

  孫武:「恕我直言,清靜無為與孫武無緣。」

  ……

  太陽隱去了,月亮升起來了,無邊無垠的曠野上,這三條路交叉交匯的地方,一片霜華。

  瀑布,還在奔騰,落天直奔東海。

  孔子,老子,孫子,還在侃侃而談。

  正當孫武遍訪天下戰場,拜會哲人名士的時候,吳國國內突然調集兵馬,大王闔閭欲親自率領太子夫差和王兒終累討伐越王勾踐。

  這時候,終累在大病期間已經失掉了太子的位置,夫差立為太子了。也許是命該如此,終累被廢掉之後,心上就不那樣日夜鬱悶沉重了,心病去了,人就轉危還陽了。

  這時候,越國君王允常病死,越國舉國在舉行國喪,越太子勾踐即位。勾踐這年,才是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

  楚昭王當年被吳軍逼迫逃亡時是十七歲,現在,越王勾踐比那時的楚昭王大不了多少,何況又是全國服喪,按照禮制,國家有喪別國是不興兵討伐的,剛剛即位的勾踐絲毫沒有準備。

  這時候,不僅將軍孫武不在朝中,伍子胥也不在姑蘇。伍子胥出將入相,戰事一畢,便為吳國的興盛,辛勞奔走,正在監督修建連接淮水與長江的天下第一運河胥河,並且疏浚皖南的宣水、歙水,使其與太湖連通,三個月,沒回姑蘇,沒進家門。

  大王闔閭的決心是不可改變的。

  他並不因為孫武與伍子胥不在近前遺憾,也不因為這兩員戰將不能一同征伐有絲毫的猶疑,相反,他倒是因此暗暗自喜。無論孫武,無論伍子胥,自伐楚凱旋之後,一論及出征伐越,就一千個不是,一萬個不對,總是干預。現在,耳不聽為靜,可以免卻那些麻煩了。他周圍的朝臣,文武雙全的伯嚭,華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太子夫差早巳急得不耐煩,要一逞智勇,建立偉勳;就是被廢黜的太子終累,如今也渴求一戰,舒展舒展拘謹的筋骨,證實自己是個血性男兒。孫武不是說過「上下同欲者勝,』嗎?這會兒,除了孫武和伍子胥——沒有他們的羅唕,上下一樣的心思,上下一個聲音,不戰更待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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