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九〇


  主人:「姓陳也罷,姓孫也好。酒菜已準備好,房間也已準備停當,小人在此恭迎先生多時了,請吧。」說畢,躬身作一長揖,便忙不迭地跑到後堂,將早就準備好的菜端將上來,瓜菇菜豆之外,還有黃河鯉魚。也有酒,陶罐蠟封,罐上刻工刻了三個字「姑蘇紅」。

  孫武看見「姑蘇紅」三個字,笑了,笑沒了眼睛。

  主人:「先生,還中意罷?」

  孫武:「且請懸壺人前來陪我飲酒。」

  主人:「懸壺?什麼懸壺?」

  田狄:「我家先生是說,把你館驛中的江湖郎中喚來吃酒。」

  館驛主人「啊」了一聲,目瞪口呆。

  孫武還在笑,喊了一聲:「頡乙,還不出來吃酒,還等什麼?」

  一聲呼喚,那張生得奇奇怪怪的臉,從後堂閃了出來,正是頡乙!

  「頡乙在此恭候孫將軍!」

  孫武哈哈大笑,隨即便開了酒罐的蠟封,姑蘇紅的醇香,立即在小小館驛裡鋪展。孫武眯眼作出陶醉狀,斟了兩盞酒,道:「好你個頡乙,總是如此這般的神出鬼沒!你從何得知孫武到此小小的館驛來投宿?莫非又是神算?」

  頡乙道:「不不,這次不是神算,不是。頡乙在山中采藥,偶見將軍飄然而過,便尾隨在後,要在此館驛給將軍一個驚喜。」

  孫武:「那麼,館驛主人怎地會認出我來呢?」

  「將軍,身後有眼!」

  「你頡乙便是他身後之眼?」

  「頡乙囑咐這館驛主人,但見一身材奇偉,聽得口中是齊國口音,便是孫武孫將軍了,我這裡是眼耳並用。可是將軍一下子便吼出我的名字,未知是否在戎馬倥傯之餘,又通了蔔筮之數?」

  孫武說:「你是眼耳並用,孫武乃是眼耳口鼻五官,上下同欲。兵法雲,上下同欲者勝。孫武眼見這館驛之院落,有黃芪,當歸,鼻子便聞到了你頡乙的味道;耳聽得館驛主人聽到『郎中』二字便驚歎了一聲,便知你頡乙又在弄些神秘;再見這『姑蘇紅』,不是至友,誰人知道孫武偏愛?你我在郢都相見之時,每餐必有此君。還有,我口中直呼你頡乙之名,實在是一詐啊!」

  頡乙:「哈哈,孫子兵法曰,兵以詐立!來來,難得他鄉相見,今宵一醉方休!」

  兩人說說笑笑,把姑蘇紅全部吸幹,孫武搖搖陶罐不響,才遺憾地作罷。

  頡乙:「孫將軍,你道是頡乙只是來此請你吃酒麼?」

  「該不是勸我『當歸』吧?」

  「不是。頡乙得知,明日傍晚,將有當今世上兩位奇人相逢,將軍不可錯過了機會。」

  「奇人?比你頡乙還要奇嗎?」

  「頡乙在這二位奇人面前,哪敢言一個奇字?他們二位,高山仰止,頡乙不過是一粒塵埃;他們是海上鯤鵬,頡乙不過車轍中之一小魚耳。」

  孫武:「哦?到底是誰?」

  「老子,還有孔子。」

  孫武:「啊!」

  頡乙:「老子,孔子,再加上你孫子,三『子』之會,豈非天下一大幸事?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世有老子,孫子,孔子,才有禮樂,有兵經,有大道,頡乙成全這一件大事,實在是三生有幸。」

  孫武:「田狄,告訴館驛主人,我要沐浴更衣。」

  次日傍晚,夕陽化在霞雲之中,滿天如熔了金,亮得閃眼。黃河挾帶著泥沙,自天而落。渾黃的激流砰濺,像花兒頃刻間開了又謝,表現著瞬間的生死和輝煌。而黃褐色的山岩卻是嚴峻地,嚴肅地,永恆地注視著黃河之水奔騰,拋舉和跌落。

  孫武與頡乙在一巨大的石板上坐著,以五子棋為戲。

  孫武望瞭望移動的日影道:「頡乙先生,你賺我在此已有兩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人影兒?」

  頡乙:「稍安勿躁。」

  孫武把手中石子投入奔騰的壺口瀑布,連一個聲響也無。

  孫武呆呆地望著瀑布,若有所思。

  頡乙到高處,引頸而望,忽然喊了一聲:「來了!」

  孫武放眼望去。

  但見,一東一西,一位駕車而來,一位騎牛而行,兩位老者,行至一個三岔路口,駕車的下了車,騎牛的下了牛,坐在三岔路口。黃河瀑布的聲音,如雷霆疾走,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頡乙:「孫將軍,待我前去通報一聲。」

  孫武:「不必了。」

  說著,孫武便向那三岔路口走去。

  瀑布聲漸漸拋在了身後,琴聲升起來了。孫武看見,彈琴的老者大約是孔夫子,身邊侍著的不知是哪位弟子。那老者生得精瘦,花白頭髮,天靈蓋處發已脫個乾淨,看得見光光的頭頂,四周是「丘陵」起伏,中央卻是低谷。眼睛眯著,肅穆沉靜。嘴唇包不住上牙齒。坐得很直。手指在七弦之上疾徐有致地彈奏。不遠的地方,又有一老者坐著,想這位便是老聃,說不清這老者年高幾何,只見老者滿臉皺褶,稀落的白髮,很長的白鬍鬚。他的樣子好像是在睡覺,面容安詳,無悲無喜,兩手放在腿上面,右手在下,左手在上,兩手的大指互相抵著。老子身後不遠處,是一個小童,在看著老牛吃草。

  頡乙欲上前通報,孫武示意不必驚動彈琴的和聽琴的。

  孫武坐下了。

  老子,孔子,孫子,各在一條路口。

  老聃的童僕走過來,悄聲問頡乙:「爾等何許人也?」

  頡乙:「在下乃扁鵲先生的弟子。」

  童僕:「算你們趕巧了,才有這等幸運。看見了嗎?一個是老子,一個是孔子。孔夫子今日『陳』,明日『蔡』的,走遍天下,蹤跡不定;大師老子,隱居在太華山雁落峰的,他和夫子有此一緣,才得一會。哎,你家先生尊姓大名?」

  頡乙:「說出來恐怕嚇你一跳,你先站穩了,知道《孫子兵法》麼?」

  童僕一驚:「啊!孫武?」

  頡乙笑了。

  這一刹那,老子的眼睛倏然張開,一亮,看了看孫武。

  三個人,孔子,老子,孫子,在三條路交叉的路口,坐著,品味著琴聲。

  晚霧在他們身前身後浮走,升騰。

  孔子的琴聲住了。

  老子:「夫子,您的琴聲裡好像有遠大之志。」

  孔子:「這首曲子是樂師師襄傳授給我的。我每回彈奏這首樂曲,都想像著作曲者的樣子。他膚色黝黑,身材高大,目光明亮而深邃,除了統治四方諸侯的周文王,俗人是制不出這樣的樂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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