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
「臣下不敢。」 「孫愛卿,」闔閭儘量表現出耐性與和藹,「你既然全知吳越兩國情狀,又知寡人的思慮和決心,依你的韜略,伍子胥的遠見卓識,徒卒的善戰,征伐越國當是萬無一失的。」 「大王,孫武不忍看吳國徒卒從血裡剛剛濯足,又去浴血。」 「你怕了?」 「大王,吳國必須休養生息,勸民勤耕,兵凶戰危,不是不得已而強為之,必敗無疑。」 「嗯?」 「傷心之地必是李!」 吳王氣悻悻地欲走。 孫武緊隨其後,叫道:「大王,大王,齊桓公在位四十三年,一生歷經二十餘回戰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才有幾回用兵車?大王其德其才其智都在齊桓公之上,難道君王只思一時一地之勝,不想威加四海嗎?」 孫武一邊說著,一邊咕嗵一聲跪倒在地。 闔閭什麼也沒說,拂袖而去。 第三十章 渡了淮河,孫武驚訝地發現,夾岸的開闊地,淮南的山野,一直到大別山,竟然還是八年前的老樣子。極目望去,一片荒蕪!這昔日的戰場,這徒卒用血灌溉過、用戈耕過的土地,在這夏天的午後,看不見人影,到處是榛莽,榛莽,榛莽。偶爾是一棵生得怪模怪樣的老樹,還有一棵,還是老樹,怪模怪樣。他路過在掃蕩般的戰爭中被燒掠過的小村,看見那無人重整的殘垣斷壁,都埋沒在深深的蒿草之中。村裡的井,水裡是厚厚的綠苔,聚集著孑孓和蚊蠅。桔槔絕望地揚著臂,吊著一段井繩。有一個尚還保存完好的煙囪,孤單而茫然地歎著冷氣。誰知道這片土地上,這個小村莊,多少人死於兵燹?多少人背井離鄉逃亡在外?只知這裡成了「死村」。是不是活著的人不敢回到這兒來,是不是陰沉的夜裡,這兒會聽見鬼哭?戰爭淋下的血跡,被雨水稀釋,潤到土裡了,白骨也隱沒在蒿草裡了,專食腐屍的禿鷲,還是想尋到什麼,張開雙翅低低地盤旋著。 難道你的身上還是沾有腐屍的臭味和血腥氣麼? 鷲落在煙囪上了,頭來回轉動,惡狠狠的眼睛四外尋覓。 孫武與禿鷲對視了一會兒。 禿鷲飛走了。 寂靜。 這種沒有生氣的寂靜,讓人心裡沒著沒落的,讓人懷疑自身的存在。 孫武趕緊離開。 這是孫武的第三次出遊了。 吳王闔閭儘管覺得孫武的話不入耳,最後還是採納了他的國策,再加上伍子胥的力諫,吳國八年沒有發動戰爭,贏得了八載的和平。和平的歲月,大王闔閭終日忙於大享其樂,很少向孫武問策。孫武除了著述和整理、修定他的八十二篇兵法,繪製戰爭圖軸,便離開姑蘇,只帶僕人田狄,遍訪天下古戰場。這一次,重蹈當年作戰的柏舉,看此地時過境遷,蒼涼依舊,想想自己到吳國來時,青春年少,二十餘歲,如今已經是不惑之年,是中年了,不免感慨萬千。 一路上,孫武很少開口說話。 田狄也默默地跟著。 孫武是一身藍粗布的衣裳,一把油紙傘,一路的粗茶淡飯。 忽一日,夕陽將沉的時候,來到了長江邊上。 恍惚看見那泛著白沫的江濤之中,有一個小小的黑點兒浮沉,忽上,忽下。 怎麼?是勇士要離麼? 當年他推薦的要離浪跡在慶忌的行伍中,這矮小的侏儒,聽命於他,竟然在戰船之上,拼命躍起,以戈穿透了慶忌的胸背。之後,要離卻不逃命,向江中走來。他,孫武,正在對岸活祭要離。 他聽見要離在喊:「孫先生是活祭要離嗎?」 「孫先生是早知道結果的呀……」 「孫先生,這都是你叫我做的呀……」 就是這兒了,慶忌在這兒葬命于青銅之戈,要離在這兒沉沒。 現在,澎湃的江濤聲中,他好像又聽到了那淒淒慘慘的悲鳴。 「田狄,可是有人在喊叫?」 「沒有,沒有啊,將軍,是江水的聲音,江水嗚嗚咽咽的,像哭。」 是的,像哭。 「田狄,你看見那江上漂的是什麼?」 「怕是一段木頭罷。」 「噢。」 「是木頭。從上游漂來的。」 是的,不是要離,當然不是。當然是木頭。 可是他打了個冷戰,也許是江風襲袖,有幾許涼意? 「將軍,」 「我對你說什麼來著?」 「啊,先生。叫將軍叫順了,還真不好改口。先生,走吧。」 他一回身,又站住了。 蘆花! 蘆花依舊,蘆花依舊!紛紛披披的蘆葦,如千萬支亂縱的銅戈相搏。而那蘆花,層層疊疊的,在夕陽的照耀下,像一群染著血的白鶴。他呆呆地看著,心頭升騰起一種悲壯的情緒,悲壯之中,又有一些悲哀。 悲哀是因為要離麼?。 「先生,天晚了。」 「……」 「先生真是要看遍天下戰地麼?離開姑蘇日子不少了,夫人和少夫人會惦記的。是不是……」 「走吧,不要囉嗦。」 田狄只好跟著孫武漫遊,向東,又向西。 姑蘇,越來越遠了。 走了多少路,田狄也說不清楚。 一日,孫武二人投宿黃河壺口附近一小小的館驛。 孫武一進館驛的門,主人便上下打量著他們,聽孫武說了一句:「請備幾樣小菜下飯,收拾一乾淨去處安頓我們主僕兩個。」主人便喜形於色,問:「敢問先生可是姓孫?」 孫武詫異,道:「你從何得知?」 「這麼說,是孫先生了?」 孫武:「敝姓陳。」 田狄說:「我家先生姓陳,不姓孫。你搞錯了。」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