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八八


  「……離開齊國的時候,我對夫人說的是『交交黃雀止於棘,交交黃雀止于桑,交交黃雀止于楚」。漪羅,你且猜猜看,這是什麼意思?」

  「漪羅知道,這是詩經上的句子。怕是隱語吧。」

  「唔,十分地聰明。」

  「可我不知道將軍對夫人打的是什麼啞謎。」

  「當時是,叔父司馬禳苴將軍箭瘡迸裂而死,門外到處是齊王和奸佞布下的哨崗,到處是耳目,豈能說出逃跑的時間?於是,那『黃雀止於棘』,便是說情況十分緊急的意思;『止于桑』,『止于楚』,是說趁著叔父司馬禳苴喪葬,強忍了痛楚,趕緊逃之夭夭。」

  「妙。漪羅懂了。」

  「這才逃到了吳國,來會風華絕代的漪羅喲。」

  「將軍騙我,哪裡是來會我?是來會大王的。」

  「也是。大王求賢若渴。」

  「大王和將軍一拍即合。」

  「轉眼間,十年了呵……」

  「將軍,現在可以說是——『交交黃雀止於窠』吧?漪羅只好在窠裡臥著啊,你不知道整日臥在窠裡,讓將軍和夫人前後照應,我這心裡多急呢。」

  「靜養些時日,傷好了,黃雀是要出窠的。我想送你和夫人到羅浮山去?」

  「將軍!你又要趕漪羅走嗎?」

  漪羅聽這話,心裡一急,便掙扎著坐起來,一陣頭暈目眩,噁心欲嘔。正捧著羹湯而來的帛女,忙放了羹湯,來扶住漪羅。

  「哎呀,你怎麼可以起來呢?躺下,快,躺下。」

  漪羅:「夫人,請說與將軍,讓漪羅侍奉在你們左右,不要轟我走。」

  「怎麼會轟你走呢?誰也不會讓你走。」

  漪羅這才放心地躺下。

  帛女:「將軍,既然你主意已經定了,還是要參與國是,就不要圍繞在婦人的石榴裙邊了,何不去晉見大王?」

  「以逸待勞。」

  「什麼?」

  「大王三日內可親臨府邸,耐心恭候便是。」

  「……」

  第二天,大王闔閭沒來。

  孫武對帛女說:「灑掃庭院罷,明後日該是大駕光臨。」

  第三天黃昏已經到了,大王闔閭還是沒有動靜。

  帛女沒說什麼。

  孫武臉上平靜,心裡卻忐忑不安。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在大王的心裡,他失重了麼?抑或是,他過於自重了?大王心存芥蒂?依舊耿耿于懷於他和夫概的「聯繫」?或者,大王已經改變了初衷,不再問策於他?

  正思忖著,大王闔閭微服,悄然而來。

  「長卿,寡人親自登門來看你了。」

  孫武忙不迭地行大禮:「臣下不知大王駕到,請恕不恭之罪。」

  「算了。」

  以王者之尊,親自到孫武府上來「看望」,心裡似乎有一點隱隱的不快,不平衡。

  「孫將軍,寡人大宴群臣,將軍稱病未到,寡人十分惦記你的病,唔,看來,你還真是病得不輕啊,啊?哈哈。」

  闔閭哈哈大笑。

  孫武忙道:「還請大王恕臣不恭之罪。」

  「又是不恭?恐怕該論欺君之罪吧?」

  孫武匐匍在地:「臣罪該萬死。」

  「人豈能死一萬次?你這豈不還是欺君麼?好了好了,誰叫你跪下不起來?將軍請起。」

  闔閭似乎和孫武在開玩笑,可這玩笑之中暗藏著威風,嚴厲,話中有話。

  孫武:「孫武的確是有病。」

  「只怕是心病。」

  「大王明鑒。」

  「王兒夫差魯莽,寡人已經責罰了,將軍何必耿耿于懷,將軍也記仇麼?」

  「孫武只知大王有恩,恩重如山。」

  「如此才是將軍。」

  「孫武的心病乃是大王尚未會盟諸侯一匡天下。」

  「將軍的心病,正是寡人的心病啊!將軍為什麼不肯尋一劑良藥給寡人,不肯入宮去見寡人呢?」

  「大王,還記得十年前,孫武演兵姑蘇台時說過的話麼?」

  「嗯?」

  「大王你聽我的謀略,孫武便留下,不聽,孫武是揮之即去的。」

  「寡人哪裡肯讓將軍走掉?所以寡人才微服前來拜望的呵。如今,吳國三軍大破楚師,凱旋而歸。楚昭王雖在,卻不敢在郢城立足,遷都都城,苟延殘喘。吳楚之間,八十年的戰事,在你我君臣手上完結。將軍知道寡人此時此刻思慮的是什麼嗎?」

  「臣知道,吳國以南,有夏禹陵墓在會稽山麓。禹的孫子自號無餘,建立了越國,是越國的開山之祖。楚國人之一支與越人相融,通婚,兩國人素來有血緣之親。臣跟隨大王伐楚之時,越國不但是楚國的盟國,而且常來襲擾。吳越成為敵戰之國,不是一朝一夕了。大王的思慮當在南方,當是在越國。」

  闔閭:「唔,不錯,不錯。」

  「強楚已敗,大王雄心勃勃,當然思謀越國。」

  闔閭:「依將軍之才智,不妨再說說看,如若與越國作戰,寡人是選擇舟師還是陸師呢?」

  孫武一笑:「吳越之間兵戎之爭,當然是爭奪江湖荷澤之利。」

  「那麼,是舟師了?」

  「請大王聽臣說下去。吳國佔據五湖,五湖豐饒,越人垂涎已久。吳越兩國,都是瀕臨東海,共據長江水網,吳越兩國邊界,在越國一方縱深有浙江,錢塘江,浦陽江,三江環繞越國首都會稽。如果大王以舟師挑戰,越人必以全國舟師還擊,兩國舟師,都是久經訓練,臣下還不敢言孰強孰弱。」

  「唔。」

  「大王的陸師則不同了,吳楚戰爭,考驗了精銳之師,自然勝越人一籌。因此,大王定是思量率領陸師出征。」

  「善!」

  「大王所選定的戰地,應為與越國北邊臨界的李。」

  闔閭驚喜得幾乎跳了起來:「知寡人者,舍孫武其誰?來來來,請將軍為寡人具體謀劃一番。」

  「慢。」

  聽到孫武的一個「慢」字,闔閭的臉譁然變色,一掃剛才的和悅,謙虛,涵養,耐性和親切,那張臉黑著,像七月的雲,說變就變,完全變成了另一副樣子,迅疾地掛上了威風,嚴肅,冷峻,自負,居高臨下和殺氣騰騰。

  「孫將軍是要掃寡人的興致吧?那就不必再說什麼了。」

  「大王,不能兼聽,何以耳明?」

  「你是說寡人耳不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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