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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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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楊秀搬去歸義坊如何?這裡可不宜逆子長住!」 楊堅歎著氣說,獨孤伽羅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同意這一說法,還是對夫君剛才拉扯舉動的理解。 畫舫蕩到了西市,漕渠於此與永安渠交叉成十字形,船兒一拐彎,便沿著永安渠向北直駛,中間僅隔一條街,與皇宮的西牆平行。 前面有幾條貨船擋道,畫舫不好逼近,只得停了下來。 楊堅有點生氣:這裡的禁衛是誰當值?為何沒有清道? 紅葉連忙出艙,朝岸邊的便衣禁衛招手,一個禁衛迎上前來,拱手稟道:「金城坊正在營建開善尼寺,那些貨船正在卸磚瓦。」 這能算理由嗎?憑這理由就可以擋皇帝的路嗎?紅葉蛾眉一豎,待要發作,卻見禁衛跪落地上磕頭道; 「姑娘明鑒,小的還有下情稟告,請姑娘將船靠近一些,以便細說。」 紅葉輕輕揮手,畫舫即時靠岸。禁衛絮絮低語:「開善尼寺乃宣華夫人所立,夫人派專人在此督責。夫人乃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既然聖上、二聖是微服出遊,不好公開,小的就沒理由叫人家讓道……」 「誰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獨孤伽羅氣衝衝走出船艙。 禁衛嚇得臉色刷白,連忙往自己臉上摔一巴掌,罵道:「小的該死,二聖才是一人之下……小的說漏了嘴,錯了,錯了,出言無狀……」 獨孤伽羅聞說宣華夫人是「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早已氣昏了頭,再聽說「二聖才是一人之下……錯了,錯了!!」更是怒不可遏,喝道:「臭奴才,你還說哀家一人之下是錯了!你想找死是不是?」 那禁衛嚇得魂不附體,急得哭喊起來:「二聖饒命,小的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早已立在身後的楊堅拍了拍她的肩膀,解釋道:「他沒說錯……」 「你還說他沒說錯?他說宣華夫人是一人之下,還沒說錯?我知道你們合夥欺我!」 火冒三丈的獨孤伽羅,開始哭了起來。 楊堅不再撫慰她,獨自轉回艙中,他自己煩惱的事還少嗎?誰來安慰他了?世間的男人太苦了,所以女媧才造出許多女人來安慰他們,可沒說是造出來讓男人安慰的! 紅葉過去扶住了獨孤伽羅,待她火氣發過之後,才婉轉地解釋道:「那武夫起先說話確實有失拈量……」 她見皇后又要發火,連忙又加重指責的分量:「不但有失拈量,簡直是胡說八道,放屁!」 那禁衛順著紅葉的話,連連道歉道:「是放屁,完全的放屁……」 「不過,他後來認錯都來不及,怎敢繼續……繼續……」紅葉繼續說。 「繼續放屁!」那禁衛見紅葉一時措辭不上,連忙往上湊。 便這麼一說,紅葉已憋不住笑出聲來,獨孤伽羅終於覺得是自己會錯了意,也啞然失笑。紅葉便見機訓斥那禁衛道:「既知不宜繼續放屁,還不快滾!」 那禁衛叩了頭:「謝二聖開恩!」又默默朝紅葉一揖,便急急離去。 風波平息了,前頭那幾艘船卸完了貨,也急急離開了。 畫舫緩緩前駛,過了金城坊,來到了休祥坊。休祥坊便是周宣帝及五皇后營建萬善尼寺所在地,上回楊堅夫婦便是在這裡聽總持大師說法的。 楊堅忽地想起一件令人不安的事: ——金城坊緊接體祥坊,前朝五皇后在休祥坊建寺,結果五人後來有四人成了該寺的尼姑;宣華夫人何以緊接其後在金城坊建寺,這簡直是步前人後塵,實在大大的不吉! 畫舫至此,幾乎繞行了宮城一圈。楊堅心中又是一突:我繞了一大圈怎地又回到北周的……的什麼?這很模糊,一個聲音似是要說「……的萬善尼寺」,可另一聲音則爭執道:「不!是覆轍之處!」 紅葉上前稟道:「這就返駕回官嗎?」 「不!往前一直走!」楊堅以為這樣似乎會吉利一些。 往前順著永安渠一直走,只過京城北面的最後一坊——安定坊,便出了北城牆,進入了城北的禁苑。禁苑的東面,草莽之中散落許多秦塚;西面,則是漢朝未央宮與長樂宮的遺址。 楊堅的遊興這才上來。他推開船窗,東望望,西瞧瞧,拉著獨孤皇后又指又說,興致勃勃,簡直有說不盡的野趣。 「嘿!麋鹿!麋鹿!好一群麋鹿!」紅葉興奮地嚷起來。 果然東邊的草莽之中有一群梅花鹿奔馳,大概是受什麼驚駭了。 「這裡也一群!」 獨孤皇后遙指漢未央宮遺址,灌木叢中也有一群麋鹿在戲要。 楊堅東也看,西也望,當真目不暇給。心想: ——長處深宮,竟然連身旁的好光景都辜負了,我這一生到底是活得聰明,還是笨了? 「麋鹿游於郊!」 猛然間,他想起這句極具興亡感的老話。在北郊禁苑中養了大群的麋鹿,豈非大大的不祥? 畫舫隨著永安渠過了禁苑,便注入了渭河。此刻已是未未申初,太陽西斜過半。船上人邊吃邊看,吃的是有限的點心,看的是無邊的野趣。畫舫順著渭河東流,飄飄蕩蕩,這才是心曠神怡。 楊堅已覺船艙的局促,決意上岸遊覽。畫舫靠緊南岸,紅葉先自上岸安排禁衛事宜,妥善之後,大家才上岸來。 暮春的渭河,兩岸草青柳長,天空鶯啼燕飛,生氣勃勃。 楊堅上了中渭橋,憑欄西眺,頓時被眼前壯麗的景色震懾住了。 其時夕陽西下,彩霞漫天。無論是渭北秦咸陽宮廢墟上的叢林,還是渭南禁苑中灌木叢花,全然沉浸在霞光暮靄之中,生髮出奇妙的異彩。 透過霞光暮垓靄,則見渭河自天際垂落,渾身披金帶彩,蜿蜒曲折,如龍如蛇東奔而來,從腳下的中渭橋穿過,再往東即與徑水交匯,而後便注人黃河。 楊堅驀然一驚: ——朕擁有天下,卻連身邊如此多彩多姿的江山也無暇光顧,擁有即不擁有,所謂天下之主,其實空有其名! 再看橋北一老一少,興致勃勃地指點江山,高談闊論,似乎他們倒更像這江山的主人。由於是微服出遊,內緊外松,非可疑行入宮衛並不干預。那一老一少因此才得與君同樂。 過了片刻,那一老一少竟過橋南來,紅葉見此,便帶一個便衣宮衛上前勸阻。 紅葉以和善的語氣詢問道:「二位貴姓,從哪裡來,又打算到哪裡去?」 那老人是個白髮童顏的道士,見紅葉動問,便笑嘻嘻說:「這小子叫張仲堅,貧道乃世外之人,姓名嘛,早隨世俗的衣裳一起脫下。」 老人一頓,又手指渭北的叢林說:「我們剛從秦朝走來。」 然後,再用手指指橋南道:「打算再去漢朝看看,姑娘問得這麼詳細,定是要追隨我們一起玩玩吧?」 紅葉見那道士說得瘋瘋顛顛,莫名其妙,便直接軌道:「請二位哲留步,再過片刻過去可以嗎?」 「不可以!」老道士有點激動:「那怎麼可以?秦不到漢,中間盡是打仗!」 他說著,便欲往前沖去,紅葉正要攔阻,湘裙已經趕來,附耳說了幾句,紅葉只好放行。 湘裙指著老道士的背影,笑嘻嘻道:「聽皇上說,這道士古怪得很。早在二十年前,皇上封個官兒給他,還賜給朝服,想不到他竟在朝堂之上,當眾脫下衣服,揚長而去。」 「那是楊伯醜!」 「他便是楊伯醜!」 「楊伯醜?」 紅葉忽然想起在並州時張衡告訴她:他人並州境時,見一長者在路旁樹下歌曰:「紅葉複紅葉,飄飄入帝聞。」預言了她紅葉未來的事,據說那人便是楊伯醜。今日見此異人,怎能交臂錯過,何不上前再問將來之事?心念至此,便快步向南趕去,那一老一少已然立在南端橋頭的一堆土崗之上,眼看靠近了,卻聞那少年張仲堅朗聲說道:「從先秦的咸陽宮廢墟,來到這漢宮遺址,中間相隔數百年,我們只用片刻時間就走過來了!」 楊伯醜則笑嘻嘻應道:「便是不走,秦漢魏晉南北朝還是照樣消逝。不信你就看看那渭河,那河水的波浪,一浪逐一浪,後浪送前浪,每一個浪頭都載著一個王朝,匆匆離開長安東逝!若是前浪賴著不走,後浪強行向前,會是什麼局面?嘿,那就是滄海橫流了!再看!那西邊的落日,早晨還是朝氣蓬勃,光照人間,現在已然日薄西山,任何柱子也頂不住了!它的升沉恰如歷代帝王,不得不升,不得不落。這便是天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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