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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她猶豫了一下又說:「皇上見了王爺的奏章,必然認定是王爺誣陷晉王,就怕要立時重責……甚至降罪,這燃眉之急,還得設法解救才好。」

  「誣陷的假案已被做得是模是樣,幾乎毫無破綻,實是難分、難辯、難解!」長孫晟一言一頓一搖頭,繼而言道:「不過,只要王爺硬著頭皮硬說在凝陰殿中見到一個身著晉王冠服的人,而漢王又肯抵死作證,那麼,皇上便有可能感覺到其中的蹊蹺……至少也會猶豫難決,不至於立時降罪下來。怕就怕漢王他到時溜之大吉,那……」

  「那決然不會!漢王一定會作證的!」

  蜀王的斷然語氣之中,已然含有幾分搶白的意味。

  書房的內室便是寢室。在寢室中,高氏與瓊英二人相對在燈下做女紅,外間的對話卻一句也沒漏過。就在蜀王說到「漢王一定會作證」時,高氏突然猛抽一口冷氣,原來她的手指被針誤刺中了。瓊英停下手中的活兒,凝神注視著高氏,頓然間,高氏竟幻化為當年的千金公主,而她自身仿佛也置身於漠漠風沙的突厥帳篷之中,瞬間,往事歷歷在目,雜陳於眼前……

  「瓊英,你怎麼啦?莫非我弟雅賢他近來欺侮你了?」高氏道。

  瓊英回過神來,連忙擦乾眼淚,強笑道:「夫人說哪裡去了……」

  接下便指著外間,壓低嗓子道:「人家兄弟要爭奪江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捲入恐惹來大禍呢!想到這裡。我嚇得落淚了……」

  「咱與蜀王爺乃是至親,長孫郎不好推諉呀……」高氏也低聲道。

  「此事還望夫人三思,令先祖高公若非捲入皇家的勾心鬥角,夫人早年何來流離顛沛之苦?」瓊英則道。

  高氏愣住了,眼前閃現的盡是嬌兒行布、恒安、無忌以及小女長孫氏可愛的臉龐,她一時心亂如麻,不禁深深地歎了口氣。便在這時,忽聞室外長孫晟言道:「我也不是不信漢王,只是此事關係太大,不能不多慮一重……」

  接著是蜀王堅定但略顯脆弱的回音:「內兄不必多慮,我這就找漢王去,把它敲定!」

  第八章 後宮魅影

  第一節

  〖楊廣被冊封為太子之日,明明是良辰吉日,
  為何頃刻間暴風驟雨,隋文帝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楊堅的心似乎被人悄悄地摘去。胸中空落得發慌。登上紫雲閣如上望多台,往事歷歷在目。

  為了建立大隋的基業,他的奮鬥是何等的艱辛。周宣帝擁有五個皇后,她們為了爭寵,交相譭謗。楊堅的女兒是五皇后之一,常欺淩其她的皇后,惹得宣帝大為惱火,他指著楊後的鼻子大罵:「一定要殺你全家!」

  當即宣召楊堅進殿,並交代左右說:「倘若楊堅入殿時神色有變,你們就殺了他!」

  不一會,楊堅進去,神態自如,這才倖免於難。

  然而,宣帝的猜忌仍然不能消除。其時宣帝病危,深恐楊堅在朝生事,便將他出為揚州總管;而楊堅也以為時機已到,不肯上任,以風濕病為辭,仍然賴在京師不走。不久,也即是大象二年五月乙未日,周宣帝駕崩。於是,內史上大夫鄭譯假詔引楊堅人總朝政、都督中外諸軍事,拜楊堅假黃鉞、左大丞相,以周宣帝臨朝聽政的正陽宮為丞相府,幼主靜帝成了聽差。

  於是,一場「奪權」與「反奪權」的鬥爭,拉開了序幕。

  楊堅他不能以大德臨天下而服眾,深恐請王親國戚不服,便使了兩大絕招。一是以會葬周宣帝為由,召集各路諸侯回京以便控制;二是以嫁千金公主去突厥為藉口,要各路藩王口京送行,目標自然是上網打盡。

  胸無城府的周室諸王於六月紛紛回京送死,而國戚們則大多是官場角逐的老手,豈能輕易上當?

  首先,是相州大總管尉遲迥舉十五州之兵起事討楊。尉遲迥及其父親都是周朝的駙馬,尉遲迥的大孫女尉遲繁熾又是周宣帝死前所納的第五個皇后,尉遲氏可謂樹大根深,與北周的存亡休戚相關。他差不多據有北齊所有地盤與楊堅抗衡,這就不難想像楊堅他所承受的壓力了。

  其二,是幼主靜帝的國丈司馬消難,也於淮南起兵響應。

  其三,是上柱國王謙,舉西川十八州之眾,以匡扶周室為辭起事。

  此外,還有陳將進攻廣陵,杜喬生聚眾造反。楊堅一時陷於四面楚歌之中。面對著這場驚濤駭浪,縱然他智計百出,也是一種沒完沒了的苦鬥了!

  全國規模的動亂剛剛平息,緊接著又是突厥的大舉南侵。突厥數十萬騎兵似草原上的風暴,簡直是勢不可擋。倘若不是一箭雙雕將長孫晟的神機妙算,新建的大隋王朝實在是危如累卵。

  此間,既要應對上柱國梁士彥、宇文忻等一幫人相繼謀反,還要籌劃併吞南方梁、陳兩個小朝廷的軍機大事,這就註定了他必須無時無刻地苦心勞力,牽腸掛肚,他只能如驢推磨般的活著。

  好不容易,全國統一了,正想松一口氣,過幾日帝王的生活,可是天大的問題來了:

  ——這偌大的基業交給誰呢?

  ——太子楊勇不行,只好廢了;老三秦王楊俊也不行,而且死了;剩下晉王、蜀王、漢王三個兒子,該誰上呢?

  他反復考慮著。

  老二晉王很好,什麼都好,幾乎挑不出毛病,不過,人若沒有毛病恐怕不太正常,他隱隱地感到有某種不妥,或者是不安;老四蜀王能文善武,但太驕貴,手下一個人才也沒有,頂多只能領一州一郡,可野心又不小;老五漢王不錯,卻又太嫩……費盡心機拿來的江山所托非人,他是死不瞑目;而把江山讓給異姓,那更是死猶不甘!

  在他看來,如今天下最大的事便是交代,可這交代卻又實在太難。有時,他對自己的幾個兒子似乎觀察得一清二楚,可謂明察秋毫;有時,卻總覺得有點霧裡看花,朦朦朧朧。他難下決心,老是舉棋不定,覺得立太子比打江山還難!

  前日,他看了老四彈劾老二的奏章,這才促使他快刀斬亂麻。他看了那奏章,氣得渾身顫抖,五內如焚、七竅生煙!而後便覺得五臟六腑都被人掏空了……

  往事波奇雲詭,一頁頁地從他的腦中翻過,瞬間萬象雜陳,輕靈飄忽;往事又如鐵鑄的山嶽,橫亙心中,搬不走移不動,沉重之極。

  眼前的現實太突兀,也太嚴峻了。從楊秀所上的奏章裡,他感受到蜀王、漢王、晉王三家擺開的陣勢。他嗅到血腥的氣息,他聽到笳鼓爭鳴,他見到刀光劍影!

  從漢末分裂成三國,動亂了數百年,剛剛在他的努力下得到了統一,難道又要從他兒子的手中再次形成三國鼎立的局面?莫非自曹孟德到他楊堅,其間千百英雄的努力全是徒然?註定要落空?不!儘管親生的兒子,縱然是殺二留一,他也要讓自己手創的大業萬世永存!誰若想瓜分豆剖他的大業,誰就該死!

  他決定提前冊立楊廣為太子,讓另外的兩個兒子死心絕望。今天,他在紫雲閣召見三個兒子,還讓楊素、蘇威二人在場聽證公議,便是想最終敲定冊立太子的大事。

  有人上樓來了。

  樓梯上傳來了兩種腳步聲,一者剛毅躁進,一者謹慎穩重,那是楊素和蘇威上來了。二人見皇帝楊堅木然靠在座床上,臉如死灰,似睡非睡,便悄然立於一旁。

  有頃,又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三位王子來了。

  楊諒一見父皇、楊素、蘇威三人的神態,便冒出一個想法:

  ——哈!三尊菩薩!

  他見二哥、四哥規矩地站在一邊不吭一聲,又想:

  ——要比賽沉默的能耐嗎?好,那大夥兒就比比看!

  場上誰也不吭一聲。

  楊堅睜開眼來,見三個兒子恭敬之極略感欣慰,但見三人拉開距離站著,又掃興地閉上了雙眼。五個人正提起全副精神,準備聆聽聖諭,卻只聞見楊堅粗重的呼吸聲息。

  「蜀王殿下,」楊堅沒有睜開雙眼,但出語冷峭且帶譏諷:「你把前天晚上凝陰殿所見再說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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