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長孫晟扶起外甥,把他攬入懷中。

  「內兄體要太過謙遜,有你出馬何愁大事不成!」

  蜀王深恐長孫晟不願捲入漩渦,又趁勢拉了一把。

  「倘若下愚沒有猜錯,大事已經去矣!」

  「內兄何出此言?」楊秀大不以為然。

  「那天晚上,你們三兄弟果真在凝陰殿相遇了?」長孫晟以問代答。

  「一點不假!老五阿諒已經直認不諱,老二的面目因在黑暗中辨不清楚,但他身著王者的袞袍,頭戴王冠,卻錯不了!」楊秀道。

  長孫晟連說「不好」,繼而剖釋道:「凝陰殿因藏鎮國之寶已成為官中第一禁地,一人犯禁進入已非尋常,二人同進說是巧合便嫌勉強,三人同時進去,可謂非同小可!若非有人在幕後經過十分周密的策劃,三人同進天下第一禁地的事,是絕對不會發生的!」

  此時蜀王顯然頗為不安,但又解釋道:「事後我也覺得怪異,以為是宇文愷從中搗鬼;但細思我兄弟三人求寶心切,各顯神通入殿尋寶,也不足為奇。」

  「三人不同時間分別進殿中是不足怪,奇就奇在同時在殿中出現!」長孫晟道。

  「我也曾以此盤問宇文愷,他說全屬湊巧,如果三兄弟由此反目,必先累及他宇文愷的身家性命。」蜀王又道。

  長孫晟自斟自飲,連喝了三杯濃茶,這才繼續說道:「如果真的是三兄弟同時進殿,果然二王子晉王也在場上,那自然不會有什麼可怕的大事。問題是,晉王不會入殿,不會在場,你們見到的那個晉王是假的!試想想看,哪有身穿王者的冠服去做賊的道理!」

  「可他明明是穿王者的冠服!」蜀王道。

  「那是為了讓你們相信:來者確實是晉王!」長孫晟說。

  蜀王愣了許久,才訥訥言道:「那他如此作為是何用意?」

  這時,他已然著了慌。

  長孫晟沉默著,不知是在思索破解這一疑案,還是早已想清楚了,只是在選擇得體的措辭而已。最後他終於言道:「倘若我是晉王,我會怎麼想?當我發現你與漢王也向宣華夫人送了貴重無比的賀禮之後,自然明白你們力爭當儲君的決心,必定會召集智囊們商議對策。密商中,大家很可能會想到那半本藏在凝陰殿中的兵家秘笈。既然人傳那半本秘笈能幫助皇上建立大隋帝業,當然也能助諸王子出任儲君;為此,諸位定然會不惜任何代價去奪取凝陰殿中的秘笈!若能得之,自然是……」

  「自然是上策了!」蜀王同定地說。

  「只能算是中策,」長孫晟道:「上策是,不得兵書,卻能使自己馬上被冊封為太子。」

  「有這等妙策?」蜀王疑信參半。

  「這計策說穿了,也很簡單:先是派人潛入殿中偷走了那半本書,然後叫宇文述的族弟宇文愷出面,故意將入殿的秘密通道悄悄地告訴你,你們求寶心切,那是非立即進殿盜寶不可了!與此同時,他們另派一人化裝為晉王,跟在你的背後,也裝作入殿盜寶;由於凝陰殿不設門戶,密不透光,你是分辨不出真假晉王的。這麼一來你們一無所獲回府,自然疑心書被晉王竊去;於是,一怒之下,使個『同歸於盡』的辦法,上章彈劾晉王盜寶……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宇文愷在你盜寶的那天晚上,必定提前到蜀王府等候你空手回來,同時,晉王一定也在暗中伺察,待你回府之後,這才由朱雀街悄然地煞有介事地轉回晉王府,讓你在對街的樓上看個明白,使你更加深信晉王確實去過凝陰殿,讓你毫無猶豫地去寫彈劾晉王盜寶的奏章……如果我沒猜錯,那宇文愷一定是極力慫恿你去寫奏章的……」

  「便是寫了,又有什麼錯?反正殿中確有一人著晉王的冠服,漢王也在場看到,到時他會出場作證的!」蜀王道。

  「如果我沒猜錯,那天晚上晉王一定呆在皇上的身邊,皇上自己可為他作證。你實在是蹈人了陷阱,那奏章一上便成為誣陷好人,而且不打自招地承認自己犯禁人了凝陰殿……到時漢王焉敢出場作證?這麼一來,你們再上什麼奏章去揭晉王的短處,皇上是一概不信了!況且,皇上顧及夜長夢多,一定會提前冊立晉王為太子。所以,我說大事去矣……」長孫晟道。

  「奏章遞上幾日了?」王妃長孫氏問道。

  「三天了……」蜀王此際已如鬥敗的公雞,洩氣道。

  場上出現難堪的沉默。蜀王在情緒上實在不能接受長孫晟的推理,他既震驚于長孫晟一清二楚的事態分析,卻不甘願接受擺在面前的事實,終於,他又找到了長孫晟立論中最薄弱的環節:「漢王入殿的口訣得自母后,難道母后也參與設計謀害自己親生的孩子?而率先主張彈劾晉王的也是漢王,難道漢王也與晉王勾結陷害於我?」

  「漢王這方的行為我看是節外生枝,純屬巧合。只因有漢王這方面的巧合,才使晉王設下的陷阱渾然天成,絲毫不著痕跡;否則,以殿下之英明怎會輕易上當受騙?不過,倘若殿下身邊也有一群精明的謀士,自然也會有人看出破綻,及時提醒……」

  長孫晟話猶未完,突然闖進了一個滿臉血跡的書生,他是高士廉,長孫晟的內弟。

  「士廉,你怎麼啦?」長孫晟上前問道。

  「倒黴,晉王要冊封為太子,差點要去我一隻眼……」

  「他當太子與你的眼睛何干?」

  長孫晟為他擦掉臉上的血跡,這才看清士廉的左眉果然破傷了。

  「我到薛收家中,與他在廳上切磋經義,不料,薛道衡那老頭氣呼呼地從書房裡沖了出來,薛收見他手裡拿著硯臺,驚呼:『爹爹,不是娘,是我!』那老混蛋大罵:『你也該揍!』便把硯臺擲了過來……嘿!如果他的文章和這擲硯臺的功夫差不離,怎能成為一代文宗?」

  長孫晟微笑道:「薛道衡有個怪脾氣,他構思文章,都必須獨坐空齋,焚香靜慮,周圍不能有絲毫聲息,否則便大發雷霆,他的夫人因此常常挨揍。」

  「如此暴躁,怎成一代文宗?」蜀王妃忍不住道。

  「嘿!若非這般靜慮,又怎能寫出『空梁落燕泥』的名句?今晚莫非是在構思冊封晉王為太子的冊文?」長孫晟面露憂色地說。

  「是的!薛收偷偷告訴我了。」高士廉道:「我就是因此倒黴的!」

  這時,長孫無忌在門外探探頭,見室內情景伸了伸舌頭,待欲縮身而退,終而放膽沖著高士廉呼道:「舅舅,快來呀,給我講故事……」

  躲在無忌身後的幼女長孫無雙也伸出頭來,又孺又稚地補充道:「要最好聽的!」

  長孫晟對高士廉道:「沒你的事,跟孩子們玩去吧!」

  待高士廉出去以後,蜀王妃憂心忡忡地說:「兄長,事態果然不出你的所料,蜀王爺的彈劾奏章不僅難損晉王一根毫毛,反而促成他早登太子寶位,我們是一敗塗地了……兄長足智多謀,可有補救的辦法?」

  長孫晟沉吟許久才說:「蜀王爺所上的奏章帶出三般後果:一是促成晉王早封太子,二是引起皇上對蜀王爺的不信任,三是公然與晉王為敵,也就是與太子為敵,與將來的皇帝為敵!第一點的效果已經無可挽回,第二、第三……」

  蜀王妃插言道:「蜀王爺原本沒有當太子的妄想,只因庶人楊勇結局太冤,這才栗栗自危,不得不孤注一擲,如今更無非分之想,但求不失聖土及二聖的歡心,不再被人坑害,已是心滿意足了。」

  長孫晟苦思了許久,長歎一聲才說:「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本來嘛,蜀王爺文武兼備實為諸兄弟所不及,皇上對他也頗寄厚望。不過後來……」

  「後來我枷押劉士元、劉光伯去四川,原以為只是懲治一下輕薄士人,不過是區區小事,焉知會引出偌大後果!」

  「對『二劉』的失禮,便是傷了天下土人,這叫物傷其類。傷了天下士人,便把文士都趕到晉王那邊,這又無異於為淵驅魚,為叢驅雀,讓晉王得了很大便宜。同時,王爺當年彈劾史萬歲受賄一事,也是失算。史萬歲受賄固然不對,然而,史萬歲實有大功于國,功高過小,懲之太酷。太子楊勇含冤被廢,武將唯有史萬歲敢於當殿為他叫屈,可見此人大節還是好的。王爺當年彈劾了他,又今天下武將寒心,再往晉王那邊靠,讓晉王又得了便宜。由此看來,晉王的得勢,固然有自身的努力,也由於王爺你的成全。晉王的事暫且不論,而蜀王爺你的行為卻被皇上看出了深淺,失去皇上的歡心,源頭就在這裡;王爺若想重新獲得皇上的器重,應從正本清源入手。而要正本清源,望王爺先得戰勝自己,先前的過去皆由王爺負氣、多欲。驕奢所致……」

  長孫晟直言不諱,句句切入蜀王的要害;王妃見蜀王漸顯難堪不耐之色,連忙插言道:「兄長所言甚是,不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