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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第三節

  〖楊廣終於在奪嫡的路上掃除了絆腳石高熲。〗

  楊堅始終將自己竊比秦王,他的眼光總是投注在邊陲,必欲掃清六合才稱心如意。然而,去年漠北及高麗的大敗卻大丟其臉,此事如不立即報復,怎能咽下這一口氣?更何況都藍和達頭兩個東西突厥可汗連兵。尚有長驅直入越過黃河之勢,為了塞北的安寧,也必須用兵。於是,楊堅一道令下,兵分三路,齊頭並進奔赴漠北。

  楊素兵出靈州,為西路軍;高熲兵出朔州,為中路軍;史萬歲兵出幽州,為東路軍。在京都鬥得難解難分的高熲、楊素,只得分赴邊疆各顯身手。至於革職為民的史萬歲何時重新起用,恐怕只有楊堅才心中有數。

  這回全線出動,三路都旗開得勝,捷報頻頻。朔州道行軍總管高熲這一路,已然收復了陰山南麓的大草原,此地原是突利可汗的大本營,這對空頭可汗突利的重振旗鼓是太重要了。

  作為持節護突厥的長孫晟,這回沒有作戰的任務,他的職責是幫助突利,如今號稱「啟民可汗」,幫他招回亡失的部眾,使之重建家園。

  長孫晟一行五人,立馬悵望莽莽的大草原,入目盡是淒慘的景象。那些竄伏草莽的突利部眾,見到來者是大隋的長孫大使,便陸續走了出來。他們大都形容憔悴,饑疲不堪,連訴苦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是以呆澀的眼光望著長孫晟,緩緩地向他靠攏。

  不久,突利也來了。他的隨行的數百名部眾和附離,已經押來了蟻群般的駱駝運輸隊,上頭裝滿了隋廷撥給的糧食、布匹等生活用品,還有大量的征衣、兵器等軍用品。躲在荒野裡的突厥人望見突利的狼頭大纛和紅棕馬,紛紛探出頭來,仿佛是從地縫裡鑽出來的蟻群,從四面八方擁上來,沒有歡呼,也沒有言語,他們實在太累了!當他們看到駝峰上裝著無數的日用品,眼中才閃出一點歡樂的火花,這火花出現在苦澀人的臉上,實在是不可思議。慢慢地,大家才突利長、突利短地同自己的可汗搭話。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經被隋廷更名為「啟民可汗」。

  沒幾日,啟民可汗的狼頭大纛下已經彙集了六七萬突厥人,男女老少都有。為了安排這些新附的衣食住行,並把他們重新武裝起來,長孫晟和啟民可汗忙得不可開交。

  長孫晟一行繼續北上,來到了族蠡山,這兒,高熲的先鋒、柱國李廣達與都藍可汗血戰了七日。鏖戰留下的痕跡是慘烈的。無數的殘骸與灌木雜草交織。屍體死狀萬千,斷頭的、折臂的、截腰的、撲地啃著的、仰天欲呼的、抽搐成團的、挺直僵僕的……應有盡有。死人不論,傷殘的戰馬也令人慘不忍睹。偶爾還可以看到幾匹完好倖存的馬,它們在草原上逡巡著,對嫩草無動於衷,它們要尋找自己失去的主人。然而,主人是永遠找不到了,於是,便昂起頭來長鳴著,似呼喚,似傾訴,淒涼得緊。

  又有無數的突厥人投到啟民可汗的麾下。他們大都是去年被都藍可汗俘去的人,這次趁都藍與隋軍混戰之機逃亡的。至此,啟民可汗已招回了二十多萬先前的部隊,恢復了原來部落的規模。

  長孫晟、啟民可汗追隨隋軍的足跡,來到了乞伏泊。先頭李廣達的部隊在族蠡山擊敗都藍之後,便循跡追襲到這兒。正當李廣達與都藍可汗窿戰正酣之際,高熲的後續部眾又再趕來。結果,又一次大破都藍。殺傷無數,活捉千餘,擄獲雜畜駿馬數萬。先前被都藍俘去的啟民部眾又有許多逃回。為了安置部眾,重新武裝他們,啟民可汗和長孫晟又忙了一陣。

  戰場上的節節勝利倒也罷了,面對眼前數萬匹的駿馬,高熲實是驚喜難按,激動異常。眼望著草原上如波浪起伏的馬群,他似乎看到萬馬奔騰人長安的壯觀場面,那馬背上呼嘯的戰刀與壯士的怒喝交織一片,聲聲入耳。他突生異想:倘若能從京師再調來數萬步卒,用數個月時光把他們調教成騎兵,那麼,他所擁有的兵力將憑空增加數倍,那將是無堅不摧……於是,他立即找來李廣達,兩人密商了半天,最後決定遣人返京,向楊堅請求增兵,道是如此便可長驅直入,掃清漠北!

  高熲屯兵乞伏泊,休整待命。

  這一日,高熲宴請長孫晟,陪坐的還有柱國大將軍李廣達。他便是開皇三年與李充一起在白道州奇襲沙缽略的李徹,李初是其名,廣達是其字。李妻宇文氏是北周皇族僅存的女性,李在北周時頗受重用,青年時便被拜為車騎大將軍,由於他生性深沉嚴謹,言行無失,到了隋朝又晉升了一級,為柱國大將軍。他本總管晉王府軍事,按理當是晉王楊廣的心腹,然而,這回出征漠北競與高熲一拍即合,人間的機緣實有難以言喻之處。

  席間,主客自然談到遣使入京請求增兵的事。李廣達忽然擔心道:「國中屯兵無幾,誠恐聖上不允增兵。」

  「我也有同感。」高熲沉思道:「精兵已然全數出塞,國中空虛,萬一有人乘機起事,帝京豈不岌岌可危?」

  長孫晟聽了此言,不禁大吃一驚,心想:

  ——在離京的前夕,蜀王楊秀夫婦忽然深夜相訪,問我借閱家藏的孤本兵書,儘管我說明家中絕沒藏下什麼孤本兵書,蜀王夫婦硬是不信,其求閱的急切神情似乎便要急用的樣子……

  那時他便想道:

  ——莫非蜀王想要政變?

  如今高熲于席上提起「有人乘機起事」,他自然便聯想到蜀王昔日的舉動,不覺問道:「第下何出此言?莫非有所風聞?」

  「風聞卻是沒有。」高熲遲疑了一下又說:「韓擒虎之死,賀若弼之黜,王景、虞慶則之誅……只怕留有後患。老夫並非對這幾家後代的忠心有所懷疑,但物傷其類,難免有代抱不平的人……」

  高熲言下之意本在激起長孫晟的義憤,試圖拉攏;哪知長孫晟心存「蜀王起事」的顧慮,全然會錯了高熲的本意,反而以為高熲是在刺探他的政治態度,因而,出於防衛的需要,便慨然道:「倘若果有莽夫起事,井僥倖奪下京師,又怎能擋住各路勤王之師?」

  「將軍之言但執一端,須知帝京一旦陷落,勢必急轉直下。他可挾天子以令諸侯,還可以將各路諸侯的眷屬當作人質,誰敢舉兵相向,都有滅族之災,只怕到時不免供若寒蟬了!」李廣達道。

  而長孫晟則越說越慷慨激昂:「到時自顧妻子的確實大有人在,然公等斷然不會袖手旁觀。某雖不德,到時也將置家族安危於度外,親提十萬胡騎南下勤王!」

  「啟民可汗的部眾,將軍可調得動?」李廣達表懷疑。

  「突厥人畢竟非我族類,不那麼容易吧!」高熲也搖頭不信。

  這時,急急來了振威將軍高雅賢,他來報一則緊急軍情:都藍可汗的胞弟都速六,親率萬餘騎兵,星馳電掣而來。

  都速六去年于都藍可汗大獲全勝之際叛逃來歸,在長安混了個把月忽然不見蹤影,原來是回突厥重新歸順乃兄都藍可汗,今日捲土重來,可謂來者不善。長孫晟思索片刻,便吩咐高雅賢道:「你去告訴啟民可汗,就說我請他把新編的三千附離,火速調撥出來,到帳前聽命!」

  「是!」高雅賢立即退出。

  長孫局依然若無其事地同高熲、李廣達飲酒聊天。不到三刻,啟民可汗的三千附離便立馬帳前,戎裝待命。高雅賢還替他帶來了軟甲、弓矢、寶劍和白龍駒。

  長孫晟裝束完畢,朝高、李一揖,說聲「多謝」,便步出帳門,飛身上馬,親呢地用突厥語朝附離們招呼幾聲,然後拔劍往西一指,驟然間塵土飛揚,三千精騎像一股旋風席捲茫茫的草原。

  高熲、李廣達望著那逝去的狂飄,驚愕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突厥可汗的附離一如漢家皇帝的禁軍,突厥可汗的禁衛,長孫晟都可輕易調動,那他任意指揮突厥的兵力是無可置疑的。

  高熲、李廣達回到帳內,對飲問酒。兩人心裡想的都是長孫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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