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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楊堅警惕了起來,很誠實地解釋:「這些事,原先我倒也沒想得這麼遠……是公輔見分析得透徹,我這才想到李穆、韋孝寬這兩路兵馬似乎可以借重。不過,便憑上述分析,縱然李、韋二人也深知自己身處嫌疑之地,但要他們心甘情願為我所用,亦恐有聽不能……」

  高熲道:「所以公輔兄說,能與不能各占其半。」他一頓,又望著李德林說,「公輔你的點子多,在李穆、韋孝寬身後再促一把,他們二人不就都過來了?」

  李德林笑道:「獨孤公以為我是從泥漿裡爬出來的吧,渾身一抖滿地都是點子?」

  高熲哈哈一笑:「武帝當年說,平齊之利全在於君,人道兄台是山東的棋聯鳳凰,你怎自比為泥漿裡的豬呢?」

  「有時我確實覺得自己是泥漿裡的豬,」德林憂鬱地說:「不過,現在倒有一點想法……」

  「快說出來!」楊堅綻開了笑容,他知道此人向來言不虛發。

  李德林說起了一件往事:當年宇文護擅權,李穆的二哥李遠的長子李植與帝謀誅宇文護,事泄,李植被殺,李遠也被迫自殺,又要誅連到李遠的次子李基。於是,李穆向宇文護提出請求:願以自己二子之命,求換李基一條活命。

  他說完此事,詢問二人:「其時我在山東,這件事自然是道聽途說,不知是真是假?」

  「真的!」兩人異口同聲。

  「此事足見李穆與李遠兄弟叔侄情誼之深,是也不是?」李德林沉吟了一陣又說,「如今李遠一門,二子俱逝,唯剩一孫李威,倘若丞相奏明天子,將李威提拔為柱國大將軍,我想李穆必有意外的驚喜,對主公一定心懷感激。」

  「好!」高熲讚賞道。

  「此事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好!」楊堅說,「那韋孝寬呢?也升他子弟的官?」

  李德林搖搖頭:「升官對他家無效。當年魏文帝想將公主嫁給孝寬兒子,他推辭了。他的哥哥韋敬遠你們一定聽說過,此人號稱逍遙公,朝廷多次徵召,都不赴任。」

  大家面面相覷,均覺對付韋家實在沒招。

  李德林又沉吟了半晌,說:「有一個辦法,不妨試試。那便是請尉遲迥來幫我們開導開導韋孝寬……」

  楊堅與高熲迅速交換一下神色,均感莫名其妙:尉遲迥是鐵心與楊堅作對的人,豈肯幫楊堅開導韋孝寬?

  李德林繼續說:「相州大總管所管轄的範圍比徐、兗二州大總管所管的要大。如果下一道聖旨,讓韋孝寬又接替尉遲迥相州大總管之職,會是一種什麼樣局面?」

  高熲遲疑了一陣,說:「我想,尉遲迥不會乖乖地讓他接任。他甚至會立即想起當年韋孝寬到徐州接替王軌的情形。」

  楊堅道:「他肯定會同韋孝寬衝突起來!」

  李德林笑道:「正要如此!尉遲迥一旦與韋孝寬衝突起來,兩人自然間翻了,再也合作不來,這樣,豈非便硬是將韋孝寬推到主公這邊來了?」

  高、楊二人恍然大悟。

  「妙!」楊堅舒了一口氣,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

  高熲大為嘆服:「公輔兄,你這奇思異想,小弟是永遠想不來的!」

  楊堅素來嚴謹,想了又想,卻道:「這兩步棋自然是非常好,只是……只是還不算十拿九穩。似乎,似乎還得有輔助措施。」

  「正是如此!所以還得有得力的人去當說客才行。」李德林想了想又道,「請主公知會李渾和杜慶信,請他二人枉駕今晚到我家中聚。」

  楊堅會心地一笑:「貴府可有好酒?到時我讓人送兩壇杏花村美酒去,如何?」

  到了朝歌,韋孝寬已經累得不行。「年歲不饒人」這句話,沒上年紀的人是認識不到的,光認得那幾個字都是皮相,實實在在的內涵對他們來說還是一個謎。世間萬事無不如此,光看一些表面文章,光聽一些說辭,便以為真懂,那是做夢!

  自徐州到朝歌,路途不能說不遙遠,曉行夜宿,鞍馬勞頓,值此盛夏的苦差,便是青壯年人也視為畏途,更不用說年逾古稀的老人了。韋孝寬曾多次請求懸車致仕,以安度晚年,都得不到恩准。於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膏火自煎的故事……

  使他勞累的主要還不是旅途奔波,而是那一道非同尋常的聖旨,讓他去取代相州總管的那一道聖旨。

  前些日子,朝廷特派尉遲迥的兒子尉遲惇前往相州宣詔,要尉遲迥回京參加宣帝的葬禮,尉遲迥已置之不理;接著又派破六韓囗再次前往相州喻旨,他還是置若罔聞。如今要他交出相州總管的大權,能俯首聽命?

  尉遲迥非但不會就範,還將作出異乎尋常的反應。嘿,此行當真是凶多吉少了!這種深入虎穴的險事,實乃兵家之大忌,能不去多好!

  然而,不去是不行的。

  不僅僅是皇命難違,而且是徐州總管的位置同時也由旁人頂上了!賴在徐州不走是不行的。

  那一日杜慶信是帶著新任的徐州總管源雄一道去徐州宣佈他去相州的,新官到任了,舊官自然要離開,便是多呆幾日也不太合適了。

  韋孝寬想以年老不堪重任為由,趁機請求告老還鄉,但這一點也被堵住了。孫女婿杜慶信說: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廷想借老大人的虎威鎮壓一方,細事老大人可以少理,為此,又給大人配備一個副手——相州刺史叱列長又。說罷,又給他引見了叱列長叉。

  叱列長叉五十多歲的人,美須髯,一看便知是個溫良之輩。此人在北齊封新甯王,齊亡後歸周,對山東的人土風情最熟不過,由於是降臣自然不敢衝撞於他,讓這種人當他的副手,那是沒得說了!

  但是,韋孝寬突然感到一種不安,覺得為了讓他順理成章去相州,朝廷思慮得十分周密,簡直太周密了,周密得使他義不容辭,非去相州不行!編織得很嚴謹,如同一隻絲絲入扣又無任何疏漏的魚簍,使他這條大魚非乖乖地進簍不可。

  編織這只魚簍的是誰?用意何在?

  韋孝寬想了一天一夜,決定讓那個鬍鬚很漂亮的叱列長叉先去相州上任。副手先行打前站,也是義不容辭!但就他而言,則是施行了投石問路的計策。此刻的叱列長叉又是一塊石!

  叱列長叉乖乖先行了,雖說他曾經是什麼新甯王,但如今是一個「兵」,凡出生入死衝鋒陷陣,兵們自然要先去赴湯蹈火。

  韋孝寬只滯後兩日也上路了。尉遲迥有何可怕,觀望不前,豈不讓後輩竊笑?

  收拾一下行李,挑選幾十個親信侍衛總共花了兩天時間。

  行李只裝一車,戒貪是其家風,向來不屑於聚斂,俸祿大半周濟部下,累贅之物甚少。子女也不在身邊,任上只帶一個老伴,兩個使女。

  當韋孝寬扶著老伴上車時,不僅又想:是誰為我編就這個精緻的魚簍?

  數十侍衛騎著高頭駿馬,半數在前開道,半數斷後。他的駟馬高車緩緩地起動了,思緒也隨著車輪不斷地滾動……

  老伴姓楊,弘農華陰人,魏尚書楊侃之女。與楊堅算是老鄉,而排起輩份來,大將軍楊素該當尊她一聲姑母才對。為慎重起見,便問身邊老伴是不是這回事?

  楊氏說:「楊素的父親楊敷是咱族弟,他該當尊我為姑母。」

  韋孝寬想,那麼朝廷讓我接任相州總管當無惡意,大概楊家是想借重我的聲望去對付尉遲迥吧?

  但是……他們為何忘了。當年周文帝宇文泰也要將襄樂公主下嫁為我家兒媳,由於我執意推讓,還是嫁給我的侄兒世康。楊堅連殺了襄樂公主的兩個哥哥——宇文招、宇文盛,就不怕我韋家見怪嗎?而尉遲氏與宇文皇族也是姻親,難道他們就不怕我們兩家聯手對付他楊堅嗎?

  當然,他楊家同宇文皇族也是姻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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