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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可汗意欲授你兩箭之兵(突厥的軍隊,每一部落編為一箭)。」陪坐一旁的千金公主望一眼壓在信上的兩根銀箭,插口說:「使將軍英雄有用武之地……」

  「大軍長驅長安之日,便是尊使裂土封王之時!」沙缽略慨然允諾道。

  周廷的封土晉爵連突厥人都可以越俎代庖,憑這一點它就該滅亡!長孫晟暗想,幼稚的千金公主和狂妄的沙缽略可汗對歷史同樣無知,他們竟然連周室的來歷都不懂!宇文氏的政權正是從西魏皇族元氏、長孫氏那裡篡奪過來!如今要讓長孫氏出來保衛他們搖搖欲墜的統治,這有多麼可笑!

  另外,他們還不曉得:長孫晟把中國的復興,連同長孫氏家族復興的希望,都寄託在這位新的篡奪者楊堅身上!

  對他們的要求,長孫晟婉言謝絕了,只告訴他們:他不曾帶過兵,整個家族都在長安,也不好帶兵,況且自己也沒有真本領,非誤事不可,若是教人射箭倒可勉強對付……

  「那就留下教貴族子弟射術吧!」

  公主思索再三,建議道。沙缽略可汗立即表示同意。

  長孫晟萬萬沒想到,自己會以教射術的理由被留下來。

  第三章 驚濤駭浪

  第一節

  〖各地勤王的呼聲日益增高,「倒行逆施」的楊堅如熱鍋上的螞蟻,
  一條二桃殺三士的計謀在他腦中誕生。〗

  殺宇文賢不久,楊堅又把趙王招、越王盛殺了。由於以五王署名的信件分投各大總管治所,本來政局就呈波譎雲詭之勢;如今又殺了趙、越二王,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因為,六大總管大多與宇文氏皇室血肉相連,尤其是趙王宇文招聲望很高,殺之更為不祥,非但國內震驚,突厥也震怒了。

  這顯然是一步臭棋,很臭的棋,李德林認為:楊堅瞞著他和高熲,一意孤行,突然出手了,這使李德林十分氣惱。

  高熲也不高興。那越王宇文盛曾經同他一起去平定稽胡的叛亂,兩人配合默契,算是老戰友了,如今楊堅不打個招呼,即將宇文盛殺了!這未免傷了高熲的心,但他不能言,言為犯忌。

  楊堅乾咳了兩聲,說:「前日公輔起草了一份詔書,廢除了人市之稅。想不到百姓反應非常強烈。不僅運貨人市的農夫、商人由於免稅而歡天喜地,便是市民也因購物便宜了許多,也笑逐顏開。原來老百姓最是念情顧義,稍施恩惠,就喜形於色。這廢除苛捐雜稅本來是公輔建言,先前尚不知有這麼好的功效……」

  他這話是對蘇威說,卻是讓李德林聽了。在誅殺王爺一事,雖然政見不同,鬧得不大愉快,但楊堅不想因此鬧翻,在此非常時刻,得罪智囊不是好玩的。

  蘇威是由高熲引薦來的。他父親蘇綽曾任西魏的尚書,是西魏的府兵制的締造者,又為進一步落實均田製作過努力,對北周兼併北齊有特殊貢獻。蘇威繼承了乃父的衣缽,少年便有盛名,權臣宇文護將女兒嫁給了他;但他深知宇文護是兔子尾巴長不了,毅然棄官,隻身逃入了終南山。後宇文護伏誅,蘇威的聲名雀起,成為才德並茂的人物,一下榮升車騎大將軍。今日楊堅將他引進丞相府的西廂密室讓他與智囊們一起,非但示以重用,也是做個姿態給李德林看,你李德林不是重教化、崇尚道德麼?我現在就引蘇威與你共事!

  楊堅又對蘇威說:「公輔曾經建言,廢除苛捐雜稅,革去酷暴之政,施惠於民。今請無畏先生到此,望先生教孤!」

  無畏是蘇威的字,請他來商討如何施仁政的大計,也是將就李德林的思路。

  但李德林依然鬱鬱不樂。他認為楊堅之殺畢、趙、越三王,不僅把矛盾激化了,也將各路大總管激怒,更將突厥可汗惹火了!這行為簡直是引火燒身,打亂了他的戰略部署。但這還尚在其次!

  最重要的是動搖了他的理想。他堅信,要建立一個統一的。長治久安的中國,重在立德,首先要澤被蒼生。而要做到這點,必得有一批忠良之士去施行才成。今新朝未立,卻將先朝的忠良之臣誅盡,何以教導後世之人?誠恐新朝一個忠良的大臣也造就不了!若是如此,便是國家暫時統一了,長治久安的局面也難以形成。他本來對楊堅寄有極大的希望,如今看來卻是事與願違,想建不世之業,立不世之功的希望可謂渺茫得很!更糟的是,他與高熲都被綁上了楊堅的戰車,前頭便是萬丈深淵,也只好硬著頭皮硬闖了。

  沉默多時的蘇威終於微笑道:「有兩件事,不知是否能行?一是,罷洛陽宮,也就是不要修建東京了……」

  這句話,不僅震動了楊堅,高熲、李德林也為之一振,愕然望著這個風度飄逸的中年人。

  修建洛陽宮為東京,乃是周宣帝宇文贇的旨意,勞作多年了。這是個規模浩大的工程,它的勞工全由各州的士兵輪番充任。士兵們作戰流血過後,每人每年依例都得到洛陽服四十五天的勞役,自是太委屈了他們。倘若洛陽宮一罷,非止可以節省國家大筆開支,也免除了全國士兵的四十五天勞役,外加征途的辛苦奔波。一旦罷修洛陽宮的詔書頒下,士卒們無不喜從天降?

  尤其是在內戰前夕,下了這等思詔,對籠絡廣大士兵的心,當真不失為一招極高明的棋!

  三人望著蘇威,都綻開了笑容。便此一笑,大事就定了下來。

  蘇威又道:「第二件,是均田制的落實。家父曾為此努了力。這件事,北周做得比北齊好。農夫有了田地,不保衛國家也要保自己的田地,他們保田地,自然也保了江山。北周能兼併北齊,得益于均田制的落實,得益于士兵出了死力。如今均田制又遭破壞;貴族豪強任意侵佔民用田,以瘠荒之地,強換腴美之田,弊端百出,民不聊生。弊端來自三長,即保長、裡正、族正,他們與豪強相勾結,弄虛作假,上下其手,無弊不生。此事關鍵在更換三長,可選公正的人充任,對均田制重新勘定,再有作弊者,一律發配。興一事自然比罷一事為難,但均田能得人心,愈費力氣,愈得人心。如先從關隴勘定,天下百姓即如大旱而望雲霓,雖然繁瑣,實為收拾民心之大法。』

  三人聽罷,又是大喜。蘇威的一罷一興,實在是收拾民心軍心的法寶。

  楊堅當即對蘇威說:「罷洛陽宮一紙詔書而已,明日即可實行;至於均田大計,有太多細節需要斟酌,此事愈早施行愈好,請先生立即為吾籌劃如何?」

  「領命!」

  蘇威當即告辭。

  李德林對局勢一直不大樂觀,他覺得全國各大總管任誰都有可能起兵討伐楊堅,一旦這一局面出現,即成死局。這本來就十分危險了,而楊堅又殺了突厥可汗的岳父趙王招,無異於添了一個強大無比的敵人,一發不可收拾了。但剛才聽了蘇威的兩條計策,他又恢復了一點信心,思路即時又活躍了許多,覺得大事還有可為之處。

  楊堅終於誠懇地問:「二位以為局面最壞會成什麼形勢?」

  高熲道:「楊雄已接任雍州總管,關中穩住了。最壞的局面當是天下五大總管包圍關中,北方又有突厥進逼,而最可怕的是五路兵馬有了統一指揮,而最厲害的指揮官自然是韋孝寬了。」

  說起韋孝寬,大家無不刷然變色。此人可謂常勝將軍,當年的北齊第一名將,號稱「落雕都督」斛律光便是折在他的反間計中。假如他來指揮五路兵馬,只恐要出現甕中捉鼈的局面。

  楊堅又問:「那麼,最好的局面又是什麼?」

  李德林說:「最好的局面是李穆、韋孝寬兩路兵馬聽朝廷指揮,為我所用。」

  楊堅點點頭,複問:「但不知有幾成可能?」

  李德林展開了一隻手掌,說:「五成。」他又分析道,「當年主公讓李渾去並州降詔,賜宇文神舉死,然後又讓李穆去接任並州總管之職。外界人均以為李家人垂涎河東的地盤,故致宇文神舉於死地。後來,主公又讓李渾去宣詔代王宇文達入京軟禁起來,這又進一步印證了外界的想法。李穆是個聰明人,自然會想:便是夥同尉遲迥一致與咱為敵,贏了又是如何?假如往後人家要算宇文神舉的死債只恐他有口也說不清。再算誘使代王入京的事,他就更被動了。所以,這李穆似乎已被綁上主公的戰車,欲罷也有所不能了。至於韋孝寬的情形,也與李穆相似:當年赴徐州降詔賜王軌死的是杜慶信,韋孝寬的孫女婿,接任徐州總管的也是韋孝寬。便這樣,韋孝寬也身處嫌疑之地,差不離也無意中上了主公的戰車……」

  說到這裡,李德林不禁心中顫慄了一下:這楊堅當真高明得很,我,高熲與李穆於不知不覺中被驅上戰車猶不足道,連一代謀略家韋孝寬怎地也人他彀中而不自知?想到這裡,便驚慌地重新凝視著楊堅,暗想:我太低估了他!

  「主公高明之極!」高熲忽然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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