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太子喝酒早已上了癮,一日不喝丟了魂,三日不喝簡直要命,卻強忍了整整兩年滴酒不進,他恨得直咬牙,所以,他父皇武帝歸天的那一日他竟說:早就該死了!對父親都恨到這地步,對齊王憲、宇文孝伯、王軌等人的仇恨就更不用說了。尤其是,當他聽說以上數人屢次向父皇進言『太子非社稷之主』之後,不僅恨上加恨,還懷疑這些人是圖謀不軌,想推舉齊王當父皇的繼承人。衛王宇文直死後,齊王憲算是父皇最大的弟弟,有功有德,有權有勢,他不想順水推舟當皇帝嗎?於是,太子登位稱帝之後第一個要收拾的便是這個大叔齊王宇文憲了。所以,齊王便是由於「那件事」被殺了。楊堅當時對鄭譯的那一席話不過是巧妙地啟動了鄭譯和當今皇上的殺機而已。這件事操作得不留痕跡,實在是他的傑作了。此刻,重新想起這些往事,心中不免暗暗得意起來。

  該吃晚飯了。

  楊堅雖然位極人臣,桌上卻只有三樣菜:一碟肉醬、一碟鹹蘿蔔、一碗豆牙湯而已。這不光是當時民窮財匱到了極處,也是楊堅的節儉出了奇。

  席間,獨孤伽羅突然詭秘地笑道:「前不久,你的兩個寶貝的弟媳婦大吵起來,可有所聞?」

  楊堅奇怪地瞪了妻子一眼,他向來不將這些婆婆媽媽的事放在心上,這情形妻子不是不知,因何有此一問?

  獨孤伽羅對此並不在意,不過,再不吭聲了。

  飯後,夫妻倆又回到樓上書房中,妻子又再次提起兩個弟媳爭吵的事。

  楊堅終於不耐煩地說:「我沒時間去理閒事!」

  「恐怕你知道他們因何爭吵之後,就不會等閒視之!」

  楊堅怔怔地望著妻子,等待她的下文;但獨孤伽羅卻再也不吭聲了,她索性穿過小門,到寢室去了。

  「喂,你怎麼不說了?」

  「不知道人家想不想聽。」她依然往寢室中走去。

  楊堅趕上前,一把抱回妻子;獨孤伽羅撒嬌撒癡,亂踢亂喊一氣,侍女杏兒不知發生何事,連忙推門進來,一愣,趕緊捂住嘴巴,免得笑出聲來,同時,退出門去。

  獨孤伽羅一樂,終於言道:「一個說,齊王憲乃當今名將,一向無有異心,盡忠本朝,何以見殺?只怕不是皇上的本意吧?另一個說,不是皇上的本意,難道是旁人的用心?一個又道,這就很難說了,當今天下,想當皇帝的人四處都有,假如我一門有三五個上柱國、大總管,說不定頭腦便要發昏,想當起皇帝來了!另一個默不作聲,但掐指一算,顯然是影射她娘家尉遲氏了,當即惱道:請公主說明白點,不用指桑駡槐!一個說,我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這樣,兩個人就鬧翻了天。」

  聽了妻子的轉述,楊堅先是吃了一驚,再聽下去,卻原來是公主懷疑到尉遲氏家族陷害宇文憲,心中一塊石頭頓時落了地,不僅輕輕地噓了口氣,還慶倖有尉遲氏家族為他轉移世人的視線,這真是妙極了。尉遲氏這一門當真是八柱國衰落之後天下第一顯赫的家族了,受到懷疑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了!我怎麼現在才想起來,怎麼以前卻沒想到利用這個家族來轉移公眾的視線?他很感激妻子的轉述給他帶來了好消息,不禁親了她一口,愈發將她抱得更緊了。

  但一轉念間,忽叫:「不好!」手一松,獨孤伽羅差點從他懷中滾下地來。

  他在樓上徘徊,憂心忡忡地說:「既然公主看出有人插手陷害宇文憲,自然旁人也會有這種猜疑,尉遲氏樹大招風,目標當然是最大,但尉遲氏自己總不會懷疑自家人吧?恐怕他們很快就會懷疑到我們頭上來了;而最為可慮的是王軌、宇文孝伯、宇文神舉這幫人,他們同尉遲氏過往密切,自然不會懷疑尉遲氏一門了,他們本就對我妄加猜疑,這回更會疑心到我頭上來了!」

  他重新回到坐床上,神情愈來愈凝重了。又連聲說:「不好!不好……」

  坐在他身旁的妻子卻不以為然:「懷疑歸懷疑,反正你也沒有謀害宇文憲的任何證據落在他們手中,便是告到御前,皇上也會證明你沒插手此事,更何況他們也不敢告到御前,公然為宇文憲叫屈。」

  楊堅還是不住地搖頭,說:「你不知此中的深淺……」

  「有多深?」她反詰。

  「你說,當今天下除了宇文氏皇族、尉遲氏家族最為顯赫外,第三家是誰?」

  「韋孝寬韋家?不然便是賀蘭祥賀家,他有七子五個大將軍……再不便是李虎、李弼這兩家,但這兩家自李虎、李弼過後明顯衰落了!」——獨孤氏連道四家,楊堅總是搖頭。

  「你如何將李賢、李遠、李穆三兄弟給忘了?這是你不該忘卻的……」楊堅不無遺憾地說,「魏恭帝三年,周太祖宇文泰準備為自己立嗣。其時泰是北魏的太師,尚孝武帝的妹妹馮翊公主,生下略陽公宇文覺。是為嫡子;他的姚夫人生了甯都公宇文毓,是為長子。長子宇文毓已經娶了你的大姊,宇文泰生恐立了宇文覺為世子,令尊——也就是我的岳父獨孤公會不高興,好生委決不下。一日,泰對朝中公卿徵詢曰:孤欲立子以嫡,恐大司馬有疑,奈何?這大司馬便是令尊了,其時聲望很高,朝中公卿聽了都不作聲,既不想討太師的好,也不想沖犯大司馬。就在這尷尬時刻,大將軍李遠高聲宣言:立子以嫡不以長,公何必疑慮?如果因為大司馬礙手礙腳,我這便殺了他!便李遠這幾句話,才確立了宇文覺為世子……」

  獨孤伽羅大為驚異:「此事父親從未提起,那李遠怎敢這般囂張,仗了誰的勢頭?」

  「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這李遠是仗了誰的勢力,如此囂張?那時,我剛剛十六歲,為驃騎大將軍,也在當場。事後,我仔細打聽了一下,才知這李家與宇文氏有極深的淵源。

  「那是在我出生的前三年,北魏分裂為東、西兩魏不久,令尊獨孤公被侯景困在金塘城。宇文泰傾西魏的精銳,前往救援,以李弼、達奚武為先驅,以李虎、念賢為後衛,左趙貴、有李遠,於河橋、芒山一帶與東魏軍對陣。東魏高歡也親率侯景、高敖曹、宋顯等,傾東魏精兵對抗,戰線綿延數十裡,成混戰狀態,鏖戰的慘烈雖事後數十年,參戰的人也是談戰色變。在混戰中,宇文泰馬中流矢,一頭栽落馬下,西魏兵見主帥落馬,陣勢大亂,成崩潰之勢。那時都督李穆策馬上前,用馬鞭抽打宇文泰,吆喝道:浪蕩兵,你們的上司何在?本來,東魏人以為墜馬的是個將領,許多人圍了上來,想擒殺他立功,今見一個普通軍校敢用馬鞭抽他,肯定是不入流的小卒,便掉頭往別方衝殺。就在敵人迷茫之際,李穆讓宇文泰坐上自己的坐騎突圍。宇文泰重振旗鼓,與東魏兵再戰,結果反敗為勝,不僅救出獨孤公,也安全退兵回到長安。宇文泰脫險後,與李穆相對而泣,他環顧部下,指著李穆說:成我大事者,此人也!於是超升李穆為武衛將軍。可以說,當時要是沒有李穆,便沒有宇文泰,更沒有西魏和北周朝廷了。有了這一過命交情,李家與宇文泰的關係就非同尋常了。不久,宇文泰四兒宇文邕、六兒宇文憲相繼出生,又將兩兒寄養在李家,讓李賢的妻子吳氏哺養,賜吳氏為宇文氏。後來,宇文泰又作主,將女兒嫁給李遠為兒媳婦。最後,宇文泰又讓十一子代王宇文達認李遠為乾爹。於是,李氏一門便有二上柱國、三柱國、七大將軍!與尉遲氏不相上下。」

  獨孤伽羅聽到這裡,連大氣也透不來了,恍惚頭上壓的不是兩大家庭,而是兩座大山!她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小聲言道:「你說得這麼多,歸結一句話:齊王宇文憲是李家的養子,李家要是知道齊王憲致死的來龍去脈,必定要同我們結怨,為宇文憲報仇!」

  「李家自然現在還不會將宇文憲之死同我們牽扯在一起。天下人都知宇文憲與當今皇帝以及鄭譯曾經有一段糾葛,得罪了皇帝自然不妙。大家這麼想,李家自然也作如是觀。事情的癥結乃在宇文孝伯、宇文神舉、王軌以及尉遲運數人身上,這幾個人是個圈子,核心人物便是齊王宇文憲。他們曾得寵于武帝,得意於前朝,並且都說過東宮的壞話,也一致認定我有反相。自從新帝登基之後,齊王死了,其餘的人都同時失寵了,心中的怨毒是很深的。對於齊王的死,不僅歸咎於當今皇上,必定也將我扯上去,只是一時苦無證據而已。對此,他們不會甘心的,一定會去尋找蛛絲馬跡的。萬一找到一些蛛絲馬跡,他們馬上就會挑動尉遲氏、李氏兩個家族,找我們算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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