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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而同樣是酒,不同的時間與心情的區別下,其味卻也不同。到黃州後的第一個中秋佳節,皓月之下,蘇軾手握酒盞,回首往事,瞻念前程,不免百感交集。

  西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
  夜來風葉已鳴廊,看取眉頭鬢上。
  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雲妨。
  中秋誰與共孤光,把盞淒然北望。

  蘇軾此時的心情,與初到黃州時可以說十分一致。

  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漂渺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一個是在「缺月掛疏桐」的夜,一個是在中秋之夜,月有圓有缺,人,卻是同樣的冷清寂寞!

  不過,這兩首詞都是蘇軾到黃州不久後所作,之後,自由的生活使他的心靈產生蛻變,又反映到作品中。刻薄的諷刺、尖銳的筆鋒、一切激情與憤怒都過去了,代之而起的是光輝、溫暖、親切、寬容的幽默感,絕對醇美,完全成熟。

  蘇軾鬆弛自在的時候所寫的小筆記最能表現出其成熟的幽默感。他開始在筆記中寫下許多不連貫的短箋,不含道德訓示,也沒有什麼作用,卻非常受歡迎。

  有一篇故事提到兩個乞丐:

  有二措大相與言志。一雲「我平生不足惟飯與睡爾。他日得志,當飽吃飯了便睡,睡了又吃飯。」另一雲「我則異於是,當吃了又吃,何暇複睡耶。」

  蘇軾對世人的貢獻遠超過他從世上收取的一切,他到處捕捉詩意的片刻,化為永恆,使我們大家都充實不少。他現在過的浪民生活很難視為一種懲罰或拘禁。他享受這種生活,寫出四篇巨作:短詞《大江東去》,兩篇月夜訪「赤壁」的文章,以及《承天夜遊》。

  兩篇月夜記游的文章以「賦」體寫成,這兩篇文章流傳千古,因為短短幾百個字就道出了人在宇宙中的渺小,同時又說明人在此生可以享受大自然無盡的盛宴,沒有人寫得比他更傳神,雖然不押韻,只運用靈活的語言,他卻創造出普遍的心境,無論讀者讀多少遍,還是具有催眠般的效果。此處道出人類在浩瀚宇宙中的渺小,效果可比山水畫。我們只看到一點點風景的細節,隱在空白的水天內,兩個小人影在月夜閃亮的河上泛舟。從此,讀者就迷失在那片氣氛裡。

  元豐五年(1082年)十月,蘇軾和兩個朋友從雪堂出來,要到臨皋亭去。路上經過黃泥阪。地上灑滿白霜,樹枝光禿禿的,他們看到地上的人影,抬頭望見明月,竟被夜色迷住了,開始輪流唱歌。後來他們回去弄了些酒菜,又乘船到赤壁之下。水位下降了些,江面的石頭一一露了出來,赤壁高高聳立在岸邊。蘇軾興致勃勃地登上赤壁,仰天長嘯。到午夜,四顧寂寥。兩隻孤鶴由東方飛來,白色的羽毛有如仙人的白衣。鳥兒戛然長叫,由舟頂向西飛,蘇軾不知是什麼預兆,不久各自回家,上床做了一個夢,夢見兩個道士身穿羽衣,認出是他,就問他赤壁之游如何,蘇軾問他們的姓名,他們不肯說。東坡說:「鳥呼噫嘻,我知之矣,疇昔之夜,飛鳴而過我者,非子也耶?」

  道士笑笑,蘇軾就醒了。他開門看看,眼前只見空空的一片,什麼也沒有。由這篇文章看,蘇軾建立氣氛的方法,是提出了另一個世界——仙境。

  就是這一時期,蘇軾寫過一篇月夜漫遊的短記,描寫他有一夜睡不著,起身到臨皋亭附近的承天寺漫步賞月的事。這篇文章已列為經典之作,其漫不經心似的魅力頗受讚賞。

  記承天夜遊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明。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耳。

  本文奇短,卻是瞬間佳境最敏感的記錄。我們若相信蘇軾文體天成的理論,認為一個人的文風只是心靈自然的流露,我們就可以看出他先得有那份心境,才能寫出完美安祥、單純自足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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