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蘇軾 | 上頁 下頁
一一


  杭州也並非遍地荷花與牡丹,東坡也不可能一天到晚談笑、唱歌、月夜泛舟,因為獄中有一萬七千個欠債和私販官鹽的犯人等著宣判,有蝗災要治理,有航道要疏通,有饑荒要調查。在蘇軾這段時期所寫的幾百首詩中,我們甚至難以找到固定的主調。他寫喜劇詩和諷刺詩,充滿才情的風景詩、抒情詩、喧笑詩,也有不少憂愁的詩句。在他酒席上喧嘩、愉快、嬉笑的外表中隱藏著不安、沮喪、悲哀甚至恐懼的情緒。

  沒有人比蘇軾更能充分表達民間的疾苦,他的才華使他將別的作家想要表達的一切更充實、更完整地化為詩歌和優美的文字。但是蘇軾離開京師來這兒,心裡掛著創痛。他對政事的發展傾向暗感恐懼和悲哀,他的傷痛比別人更深。他在密州寫給喬太博的一首詩總括了熙寧四年(1071年)到熙寧九年(1076年)間多產時期他在杭州和密州的一般看法。

  百年三萬日,老病常居半
  其間忤憂樂,歌笑雜悲歎
  顛倒不自知,直為神所玩
  須臾便堪笑,萬事風雨散
  自從識此理,久謝少年伴

  另一首寫給孔文仲的詩表達了他對官廳盛事的輕蔑感。

  我本麋鹿性,諒非伏轅姿
  金鞍冒翠錦,玉勒垂金絲
  旁觀信美矣,自揣良厭之
  人生各有志,此論我久持
  他人聞定笑,聊與吾子期

  隨著他歡笑的詩篇我們也聽到呼喊與歎息。我們聽到鳥雀的鳴聲夾著獄囚的呻吟,水車的咕咕聲夾著老農婦的哀訴,湖上的喜宴也夾著他稀發漸白的怨歎。

  蘇軾不是一個高興時故作悲哀,悲哀時故作歡笑的人。

  很多他的朋友與他通信,他們都不贊成王安石的新政,只是因為王安石當時氣勢正如日中天,所以他們大都把意見擱在心裡。歐陽修已經去世;司馬光潛心寫書;張方平沉迷酒杯;蘇轍明哲保身。蘇軾不夠圓滑,他親眼見到百姓受苦,除了田園美詩,他還不斷寫鄉村不美的一面。他知道自己的詩篇遠達京城,但是他不在乎,他的這些詩一天天堆成他罔顧政府威信的罪名。

  熙寧七年(1074年),蘇軾杭州任滿,當時他弟弟在山東省濟州(現在的濟南)任職,蘇軾自請調到該省,被批准派往青島附近的密州擔任太守。他在密州只幹了兩年就被調任徐州太守,由熙寧十年(1077年)四月做到元豐二年(1079年)三月。

  蘇軾與杭州南北寺廟的僧友告別後,就攜家北上。

  他妻子王閏之買了一個十二歲的丫環,生性聰穎,名叫朝雲,她後來在蘇軾的生命中佔據了重要位置。

  密州是個非常貧瘠的地區,主產大麻、棗子和桑樹,此地的生活與杭州真有天壤之別。雖然做了太守,可蘇軾的日子過得十分清苦,因為當時官員薪俸銳減,蘇軾甚至以杞菊充饑。在《杞菊賦》的序言中,他寫道:「餘仕官十有九年,家日益貧,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膠西,意且一飽,而齋廚索然,不堪其憂,日與通守劉君延式循古城廢圃,求杞菊食之。捫腹而笑。」

  王安石罷官,新得勢的惠卿又設了一種新法稅,密州百姓根本無法負擔。蘇軾外出時,竟見到許多兒童被拋置路旁,有的大聲號哭,有的奄奄一息,蘇軾的心大受震撼,試想,做父母的若非到了實在萬不得已的地步,誰肯丟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呢?蘇軾救下了三四十個即將餓死的孩子,把他們安頓在各個家庭裡,不過,「灑淚循城拾棄孩」,蘇軾這樣做,也只是杯水車薪,他是無力改變現狀的。

  這是蘇軾最沮喪的時期,說也奇怪,詩人在最悲哀的時候卻寫出了最好的作品。這段時期,他的作品日臻成熟,憤怒與尖酸都過去了,只留下滿心安祥與去意,就連他在自然中的歡樂,以及當日的趣味也更醇美,與杭州時期的情致截然不同。他愈來愈仰慕陶淵明,他的《西齋》詩中,不但可以看出真正的安祥與滿足,而且完全和自然融為一體,對自然的聲音色彩也含有平靜的喜悅,與田園大詩人陶淵明的詩相比,可謂不分上下。

  西齋深且明,中有六尺床
  病夫朝睡足,危坐覺日長
  昏昏既非醉,禹禹亦非狂
  寒衣竹風下,穆然中微涼
  起行西園中,草木含幽香
  榴花開一枝,桑棗沃也光
  鳴鳩得美陰,困立忘飛翔
  黃鳥亦自喜,新音變圓吭
  杖藜觀物化,亦以觀我生
  萬物各得時,我生日皇皇

  奇怪的是,蘇轍總是能使蘇軾產生優秀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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