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蘇軾 | 上頁 下頁
一〇


  「有一次,佛印禪師將要登壇說法,蘇軾聞訊趕去,但席中已無空位,佛印便對蘇軾說:「人都坐滿了,此間已無學士坐處。」蘇軾以機鋒相答:「既無坐處,我就以禪師四大五蘊身為座。」佛印見蘇軾與他論禪,便說:「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如果你回答得出來,那麼你就把我的身體當作你的座位,若回答不出,就請你把身上的玉帶留下來。」蘇軾欣然答應。佛印便道:「四大本空,五蘊非有,請問學士要坐在哪裡?」蘇軾一時語塞,只好把玉帶留下。後來,佛印還作過一偈,為此事作紀念:「石霜奪取裴休笏,三百年來眾口誇;爭似蘇公留玉帶,長和明月共無瑕。」

  還有一次,蘇軾打算去拜訪佛印,就事先寫信給佛印,要佛印像趙州禪師迎接趙王那樣迎接他。趙州禪師迎趙王是禪史上一段有名的故事,據傳趙王很尊崇趙州禪師,便上山參拜,禪師不但沒出門迎接,而且睡在床上不起來,還對趙王說:「對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氣不足,加之我已年老,所以睡在床上見你。

  「趙王並沒有為此責怪禪師,回去後反而派人送禮給禪師,禪師聞訊,連忙從床上起來,披上袈裟,到門口去迎接。門人對禪師此舉感到莫名其妙,便問禪師:「剛才趙王來時,你睡在床上接待他,他的部下來了,你反而去門口迎接,這是什麼道理?」趙州禪師說:「你們不懂,我接待上賓是躺在床上,以本來面目相見;次一等客人,就坐起來相見;再次一等客人,就取世俗的禮儀出門迎接。」蘇軾要佛印如趙州禪師接趙王那樣迎接他,就是要佛印以不接而接的上賓之禮迎接。但是,當蘇軾快到寺院時,老遠就看到佛印在門口站著,蘇軾便嘲笑佛印不如趙州禪師道行高遠,佛印回敬了一偈,說:「趙州當日少謙光,不出山門見趙王;爭似金山無量相,大千都是一禪床。」意思是說趙州禪師不起床,是不謙恭而非道行高遠,而我到門口來接你亦非離開禪床,因為整個大千世界都是禪床,此答使蘇軾很是嘆服。

  蘇軾涉足佛教時間很長,交遊的和尚多,受影響也大。清代學者錢謙益曾說:「北宋以後,文之通釋教者,以子瞻為極則。」從有關材料看,蘇軾早年就開始接觸佛教,這和他父母都信佛有關。蘇軾的父母去世之後,蘇軾將他們愛好的遺物施給佛寺。成年之後,蘇軾便直接與佛教發生關係。在《王大年哀辭》中,他說:「嘉佑末,予從事岐下,而太原王君諱彭字大年監府諸軍,予始未知佛法,君為言大略,皆推見至隱以自證耳,使人不疑。予之喜佛書,蓋自君發之。」如果說蘇軾早年主要受家庭佛教思想氛圍之薰陶,那麼,自結識王大年並從之習佛後,他便走上自覺「好佛」之道路了。起初,蘇軾推崇摩詰居士,後來,他遍遊大山名寺,「三百六十寺,處處題清詩」,廣交名僧大德。蘇軾所結交的僧人中,以詩僧、禪師為多,交誼也最深。尤其到了晚年,他對禪表現出特別的興趣,所謂「久參白足知禪味」,說明他既好參禪又「知禪味」,並常常把這種「禪味」融入詩中,寫出了許多富有佛理的傳世佳句,諸如「溪聲盡是廣長舌,山色無非清靜身」,「回頭自笑風波地,閉眼聊觀夢幻身」,等等。

  蘇軾在江北瓜洲任職時,和佛印所住之金山寺只有一江之隔,那時蘇軾十分自負,對禪亦然。有一天他作了一偈,曰:「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意思是說自己的禪定功夫很深,已不為世俗之稱、譏諷、攻擊、榮譽、利益、衰老、苦樂等所動,之後蘇軾派人把偈子送給佛印。佛印看後,在上面批了兩個字:「放屁!」就讓人把偈子送回去。蘇軾看到佛印的批語後,無名火頓起,立即乘船過江來找佛印。一到南岸,佛印已經在江邊迎候他。蘇軾大聲責問佛印,為何以穢語來說他?佛印故意裝作若無其事,並說:「我罵你什麼了呀?」蘇軾於是說起批語「放屁」的事,佛印聽後呵呵大笑,說:「你不是『八風吹不動』嗎?怎麼竟被一個『屁』就打過江來了呢?!」蘇軾聽後大感自愧不如。

  正是這樣,在一次次與禪師們的交往中,蘇軾一步步更接近了「知禪味」的境界。

  能否「知禪味」,是與個人的悟性、修養和性格都有關的,說到這兒,又可以想到一件同樣與這幾樣都有關的事:書法。

  俗語說「見字知人」,蘇軾作為一個思想開朗豪放的大詩人,他的才思如「萬斛泉源,不擇地而出」,謹小慎微、循規蹈矩,或句句皆有所本,對他來講都是很不適合的。他的書法淋漓縱橫,如行雲流水,也是不擇地而出,他說:「吾書雖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踐古人,是一快也。」所以,他的書法是一種痛快、博大、奔放、新穎、優美的藝術。有人嫌他過於「爛漫」,誠然,蓓蕾般含苞待放是一種很好的藝術風格,但是,山花爛漫、嬌豔盛開,也不可謂不美。蘇軾的兒子蘇過說他父親的書法:「豈以書自名哉,特以其至大至剛之氣,發於胸中而應之以手,故不見其有刻畫嫵媚之態,而端乎章甫,若有不可犯之色。」即既有禮儀而又氣勢非凡。章甫是朝廷上或宗廟裡戴的禮帽。蘇軾是儒、道、禪三種思想都有所接受的人,他坎坷的一生沒有令他消沉,反而使他更加光彩照人,應該說也與他的思想性格有關吧。蘇軾寫過一本第一流的散文集《莊子》,他的浪漫氣質和莊子奇特的想像、汪洋恣肆的文筆極易產生共鳴。莊子完全是一個浪漫不拘的人,他既是清淨無為,又是躁動有為的。

  蘇軾第一次讀到莊子的書時,還十分年輕,當時他就曾經感歎道:「我以前雖然有這種看法,嘴裡卻說不出來,今天見到這本書,可真是合我的心意啊!」

  蘇軾並沒有把主要精力放在書法上,他的字卻被評為宋代第一,他靠的是什麼呢?靠他的藝術道路走對了。他以抒發自己至大至剛之氣為主,繼承了顏字等博大的氣派,伸張了宋朝時崇尚意境的時代潮流。

  比如和明清時的書法家相比,何紹基在書法上的功夫恐怕比蘇軾大得多,他不能稱清代第一,因為他是以臨摹為主,雖然在顏字上加了創新,可他的字還是顏體字。

  蘇軾,就是這樣一個即使在不經意間也能展現出非凡魅力的人。他的個性複雜多變,很難瞭解。他是個大哲學家,不可能變成清教徒;他是儒家子弟,不可能變成酒鬼;他瞭解生命,珍惜生命,不會把時光都浪費在醇酒美人上。蘇軾是自然詩人,懷有特殊健全的神秘人生觀,往往和自然密切融和,他與自然、四季、雨、雪、山、谷充分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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