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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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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臨哈哈大笑,說:「好了,好了!拿黃馬褂來!」索尼笑道:「皇上,倉卒間哪裡能有小褂?」福臨笑道:「大的也罷,拿來再說,豈能失信于孺子!」侍衛拿來了黃馬褂,安親王提著領,比了比,又長又大,直拖到三阿哥腳背。岳樂笑著,乾脆拿黃馬褂把孩子裹著抱了起來,說:「三阿哥好箭法!將來長大要成就什麼勳業?」三阿哥望著父親只是笑,沒有作聲。 福臨心頭暢快,叫過三阿哥,笑道:「你們兄弟倆說說各人的志向,讓朕聽聽看。」二阿哥想了想,說:「我將來要領兵打仗,做一個南征北戰的安國靖寇大將軍,天下最厲害的王爺!」岳樂笑道:「那麼,是一位賢王了。三阿哥,你呢?」三阿哥用孩子們特有的全心全意崇拜、愛戴的目光,望著父親,聲音朗朗地說:「兒願長大後效法皇父,勤政愛民,使天下國泰民安!」福臨心頭一震,望著孩子純真的眼睛,驚喜交集,很是感動,同時又泛出一絲辛酸。周圍的王公大臣也被孩子這意想不到的回答驚住了:一個六歲的小皇子啊! 岳樂頓時覺得心裡升起一種特別的敬意,再不敢拿皇三子當作六歲的小侄兒抱在懷裡了。他恭敬地把三阿哥輕輕放下,然後說:「皇上,早就聽說三阿哥熟讀經史,聰慧無比,果然名不虛傳!」福臨笑道:「未必。讓我來考考他。」他略一思索,提了個古怪的問題:「孤獨二字為姓氏,又為性情語、意境語,詩中卻極少孤獨連文,即使用也不佳,是什麼緣故?」 三阿哥已將黃馬褂穿在身上了,簡直象一件肥大的曳地袈裟,他略略伸伸胳膊,尺把長的空袖筒拖了下來。小小的人兒淹沒在這件明黃紬綢的大褂裡,看上去又可笑又可愛。他卻嚴肅地對待皇父的考試,很願意在眾人面前顯示顯示自己的才學。聽了父親的問題,他眨了眨黑晶晶的眼睛,反問道:「古詩中'孤雲獨去閑',不是佳句嗎?」侍從的文士們同聲驚歎,福臨也感到意外。他呆了片刻,環視四周,看見月臺漢白玉欄杆邊擺著的一盤盆菊花,又說道:「天下名卉多不勝數,何以淵明先生獨愛菊花?」三阿哥想也不想地回答說:「秋菊有佳色,淡而能久也!」 福臨又笑了:「此兒出語可人,真有幾分聰慧。傅以漸,你來試試他。」武英殿大學士傅以漸,因為自己幼時也以神童馳名鄉里,所以不象其他人那麼驚異。幾名太監捧著棋盤、棋盂匆匆送往後殿,正好被他看見,靈機一動,題目有了。他低頭望著那大馬褂中的小人兒,說:「請賦方、圓、動、靜。」三阿哥不慌不忙地說:「願聞其略。」傅以漸道:「方若棋局,圓若棋子,動若棋生,靜若棋死。」三阿哥略略思索,眉毛一揚,昂首挺胸,神氣十足地高聲說:「方若行義,圓若用智,動若騁材,靜若得意。」一片寂靜。人們都被這小人兒驚呆了。一些人聽懂了,驚異於他的聰明才智;一些人根本聽不懂,也為他飛揚的神采、沉著自信的態度所折服。大學士傅以漸,對那神氣活現的小男孩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然後回身向福臨拜賀:「臣恭喜皇上!這實在是國家祥瑞,主我朝得人之盛。天遣奇童生於皇家,大清江山永固,萬世基業必能成就!」讚頌、祝賀、歡笑隨之爆發。福臨笑著站起身,一手拉了一位皇子,往後殿走去,不時彎腰去和哥兒倆交談幾句。岳樂、索尼、鼇拜和蘇克薩哈或近或遠地緊緊跟著。岳樂和索尼還能表現出一些安閒,鼇拜和蘇克薩哈緊張之色,已時時透露在表情中了。福臨卻一點兒也沒注意。 第二天,東方才泛曙色,福臨就起身了。太監們服侍他換了一套素色衣冠。他吩咐備輦後,坐下來用茶點。這時安親王岳樂和索尼進來跪叩聖安。他倆神色都很緊張。仿佛帶進一股秋夜的肅殺之氣。福臨奇怪地望了他們一眼,岳樂連忙雙手呈上一個黃色絹封。福臨接過來打開一看,上面寫了一行滿文,筆跡非常熟識:「皇兒務必照安親王與索尼老臣安排行動。母字九月"福臨立即感到有什麼嚴重事情發生了,驚疑地聳聳眉尖,問:「怎麼回事?」 「恭請皇上遵太后懿旨,一切聽臣等安排。」岳樂急匆匆地壓低聲音說:「請皇上退入內間,千萬不要出聲。「說著,岳樂和索尼連攙帶扶地把福臨送進東暖閣的暗黑的小內間。隔牆上開有一小孔,岳樂指給福臨,請他從那裡觀看動靜。 福臨剛把眼睛貼近小窗,就見暖閣珠簾一挑,李國柱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他驚訝得差點兒喊出聲:那人居然也是一身素服的皇帝裝束,和自己十分相象,乍一看,如同窺見了自己的鏡中影子! 那位"皇上"坐在剛才福臨坐的地方,又飲茶又吃點心。 拿點心的手明明在微微發抖,茶盞裡的水晃晃蕩蕩,他卻繃緊全身,故意作出悠閒自在的樣子。 殿外太監進來稟告:「車駕齊備,請萬歲爺登輦。」 「皇上"只揮揮手,算是知道了,接著站起了身。侍候的太監魚貫出殿,」皇上"也已走到東暖閣門口。他回頭看了一眼,暖閣中只有李國柱還站在他身邊,於是他突然轉身,朝著小內間,也就是福臨窺視的地方,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連叩三個頭,站起身,撣撣袍襟,竭力模仿著福臨平日一手拿朝珠、一手背後的姿態,同著李國柱出殿去了。 福臨認出來了,他是養心殿灑掃院廊的粗使小太監,面貌身材原本和自己有幾分相象,這麼一裝扮,他又竭力模仿,看上去竟如自己的孿生兄弟。為什麼要這樣?他剛才跪叩的舉動是什麼意思?福臨想問,岳樂和索尼向他連連示意:千萬別出聲。 一會兒,殿外就響起一片例行喊聲: 「萬歲爺起駕!——」 「萬歲爺起駕!——」 旗幟飄帶在風中"嘩啦啦"響,儀仗隊伍中斧、鉞、刀、槍"丁當丁當"互相碰撞,車行轔轔,馬嘶蕭蕭,半個時辰後,大隊離開行宮,沿著西北大道,向前明皇陵浩浩蕩蕩地前進。 行宮內一片寂靜,岳樂和索尼護著福臨出了小內間。岳樂急急忙忙地稟告:「是有人想借祭祀之機危害皇上。小太監李忠願代皇上涉險。我們將計就計,來個金蟬脫殼,看他怎樣行事!」福臨這才記起那小太監的名字,真不愧叫李忠,這樣忠心愛主,平日怎麼不多加恩惠呢?……他顧不上嗟歎,又問:「是誰居心如此險惡!」岳樂和索尼對視一眼,有些不好出口的樣子。岳樂說:「現在罪跡未顯,難拿真犯。請皇上立刻更衣,我們騎馬繞南路趕過去,那裡有山有松林,正好隱蔽察看……」福臨心裡已明白了大半,說:「簡親王、巽親王、端重親王、敬謹親王,還有康郡王他們,不是都已提前到那裡準備祭奠事項了嗎?」岳樂與福臨目光一碰,心照不宣,岳樂說:「正是,屆時,他們都將到陵門前迎接皇上。」索尼正氣凜然地接著說:「只等罪惡彰著,叫他難逃法網!」福臨一把抓住兩位忠臣的手,激動得聲音發抖:「王兄、索尼,你們是國家棟樑、大清忠臣啊!處事如此明決果斷、縝密精細……」岳樂忙道:「不敢當此天獎!我們都是供差使走,聽從調度,所有大事,都是皇太后細細安排,皇貴妃襄助計劃的!」 「啊,額娘……」他心頭騰起一個滾熱的浪頭,差點兒滴下淚來。 小半個時辰後,一隊騎兵,三十多人,一色乾清門侍衛裝束,出了沙河行宮,直奔向西的大路。他們跑得飛快,揚起的黃土彌漫四野,他們的身影全隱沒在濃霧般的塵埃中了。 大隊人馬,旌旗蔽日,行進在寥廓爽朗的秋光裡,前前後後二裡多長,保持著均勻的速度,向西北山地移動。最前面是開路的鑾儀衛儀仗,旗幡扇傘如同一團彩霞,斧鉞槍戟像是閃光的星月。隨後是數十名穿著顏色鮮明的黃馬褂的侍衛,他們後面,十位內大臣護衛著皇上的禦輦——那是八旗駿馬拉著的華麗的金頂輅。馬踏著細碎的步子,車行得平穩而莊重。一些御前侍衛和太監捧著皇上的用品圍在禦輦四周,以備不時之需。再後面,是侍衛組成的豹尾槍班、弓箭班,從行的王公大臣、皇子、皇侄們就跟著侍衛的隊伍。最後有五百精騎武裝護衛。 途中一切正常,禦輦邊的侍衛、太監,按時給皇上進茶點;太陽升上中天,地面氣溫升高時,也按規矩給皇上送進香薷散、烏梅湯等清涼飲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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