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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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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貴人連忙答應:「我正想去呢!跟姐姐作伴兒最好。」太后瞪了貞貴人一眼:「不是要你給姐姐作伴兒,是要你多照看姐姐的病!」聽太后的口氣,分明很喜歡那個一團稚氣的貞貴人。貞貴人悄悄從太后背後向姐姐頑皮地擠擠眼兒,董鄂妃只當沒看見,又稟道:「母后恩德,兒銘記在心。只是這些日子皇后病重,宮內事務繁雜,許多事情都沒有辦完。兒想把內廷事務、宮規宮訓都弄出個頭緒,再……」太后歎道:「就是一塊堅玉,也經不住日夜磨損,何況血肉之軀呢?你聰明過人,才智出眾,又識大局顧大體,原是好的。只是後宮一年到頭多少事,你怎能事事都擔在肩上?操勞過了,操勞過了!我正要你離後宮往溫泉靜養。這些日子老沒見你,說話兒都沒趣。您能不能勉強起來跟我一同去,讓我這老太平高興高興呢?「董鄂妃連忙跪下,說:「母后言重了,兒實不敢當。兒一定同去。什麼時候動身?」 「哦,我已讓他們準備好,用過早膳就動身。你們也回宮收拾一下。淑惠妃,我們去後,宮裡的事你代管幾天。我已告訴皇帝,有什麼大事,差人來溫泉稟告。「淑惠妃早跪下領命了。 後妃們出了慈甯宮,入憑祥門,在月華門前分手。董鄂妃笑著對淑惠妃拜了拜,說:「妹妹,家裡的事就累你了……」 淑惠妃微微一笑:「沒什麼,理當代勞……」當她眼望著董鄂妃姐妹的背影消失在月華門內,臉上的笑容霎時消失殆盡,氣憤憤地說:「狐媚子!看把她興頭的!」皇后皺眉道:「你又在胡說什麼!」淑惠妃兩年來長大成人,稚氣退了,對董鄂妃的嫉恨更深了:「我就看不慣她拿腔作勢,裝神弄鬼的,把太后哄得一腔心思全在她身上了!你看看剛才那個勁兒!」 「剛才怎麼啦?太后說的話,句句都是真的。」 「哎喲我的姐姐,你也給胡弄住了?你當你真能跟她當什麼娥皇、女英?」 「為什麼不能?」 「天無二日,後宮也不能有兩個皇后哇!瞧她這狐媚子把太后和皇上都灌迷糊了,誰不說她比你強?早晚姐姐你這皇后得讓了她!」皇后皺漆黑黑的細眉:「她要想當皇后,我死了不是正好? 前幾天她為什麼要不顧自己地照看我?」 「……邀買人心唄!」淑惠妃遲疑片刻,找出這麼一句話,大約自己也覺得不能自圓其說。 皇后歎了一口氣,說:「妹妹,做人總要講良心。人家為了救活我,累得半死不活,我再猜忌人家,可就太說不過去了……」 「姐姐,難道你就真不明白,你們倆勢如水火?」皇后搖搖頭:「水火也罷,木土也罷,我可不能忘記在我垂危之際,她陪伴我的日日夜夜。你是我的親妹子,不也就白天來看看,晚上仍然回你的儲秀宮嗎?」淑惠妃咬住嘴唇,無言以對。 「妹妹,你還是多想想這幾天如何理事吧!不要再往皇貴妃身上費心思了。」皇后走了。淑惠妃不滿地低聲嘟囔:「好,好!不聽勸,後悔遲……」對董鄂妃的惡感,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消除。淑惠妃已不是當年那個孩子氣很濃的少女了。她認定,以門閥和大清的利益而言,皇后非科爾沁蒙古博爾濟吉特的格格不可。這樣,她便是當然的候補皇后。可是有了董鄂妃,不但她的希望成了泡影,姐姐的地位也受到威脅。如果董鄂氏比她們博爾濟吉特氏更高貴,淑惠妃也認了,偏偏她是個卑賤的南蠻子的女兒!這是淑惠妃死也不能服氣的! 謹貴人在世,淑惠妃還有個可以暢所欲罵的談伴。謹貴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淑惠妃便想到了另一個同盟者康妃。不過,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康妃是她的另一個勁敵。因為康妃生了皇子,而淑惠妃和她的姐姐連個格格也沒有生出來。康妃也是一位候補皇后,只是她的威脅比董鄂妃小得多,而且遠不如董鄂氏逼近眼前,所以淑惠妃還是打定了聯合康妃的主意。 「遠交近攻",這個產生于戰國時期著名的連橫合縱鬥爭中的策略,正在被一位年輕的宮妃使用。她也許根本不懂這個名詞,也不知道那一大套史書上精彩的記載,但她卻完全掌握了,這種策略的精髓,並且用來得心應手。 淑惠妃站在月華門前想了想,便舉步進門,往景仁宮去了。景仁宮主位雖然極少講話,也極少露出笑容,但她只要講出一句來,就很有分量,對她大有啟迪。對此,淑惠妃已感受多次了。 皇太后領了皇后、皇貴妃、貞妃和身邊的公主格格到溫泉去後,宮裡一下子冷清了許多。福臨上朝下朝,軍國大事不少,回宮後不需去向太后請安,也見不到董鄂妃姐妹的面,不免覺得孤寂,不習慣了。他看看書,練練字,找樂工來奏些曲子,自己也和著吹笛消遣,有時召淑惠妃、端妃、康妃來養心殿一宵,雖然不及董鄂妃那麼知心著意,總可消些寂寞。一天一天,平平靜靜地過去,再有兩天,去溫泉的人們就要回來,福臨頗有一日三秋之歎。 晚膳後,福臨在養心殿前的月臺上漫步,幾盆秋海棠茂盛得如同矮樹,一串串深紅淺紅的花開得象無盡的纓絡。海棠花下有幾個十分精巧的的粉彩花鳥小瓷罐,那裡有小太監特地為皇上裝來的蟋蟀,」啯啯啯啯"地叫得正歡。順治幼年時愛鬥蟋蟀,直到十二、三歲了,還和太監們鬥蟋蟀賭輸贏,當然,他是從不輸什麼的。其實,那時他怕攝政王加害自己,故意裝得象個不懂事的貪玩的孩子,即所謂的韜晦之計。太監哪知真情,只當皇上喜歡這東西;年年入秋都弄來孝敬他。 他也樂得聽聽蟋蟀那悅耳的鳴叫。 福臨順手從門邊小幾上的果盤裡,拿了一顆雞蛋大的馬牙棗,一點點掐碎了,喂那罐裡張須高唱的鬥士。 「淑惠娘娘來了!」小太監在旁邊稟了一聲。 福臨抬頭,漫不經心地向養心門看了一眼,立刻好奇地揚了揚眉梢。他身邊的侍衛、太監們也都驚異地瞪大眼睛。 淑惠妃是應召來養心殿的,坐著輕便輿——一種四人抬的無頂小轎。皇上的肩輿有"尚乘轎"管理,首領太監二人,侍監、太監三十二人,隨時承應抬輿。後妃當然也可以向"尚乘轎"要輿,但為了方便,有時也由本宮太監抬。今天淑惠妃乘的還是她平日所乘的便輿,而抬肩輿的人,卻換成了一色的藍布袍、大黑辮的宮女,不是四個,而是八個。女孩子們沒有幹過這樣的重活,一個個臉兒發紅,口裡喘氣,汗珠子順著脖子往下流。淑惠妃雖然不重,可那肩輿是硬木家什,跟塊石頭似地沉。 淑惠妃早就注意到皇上和眾人的驚訝表情,抿嘴一笑,輕快地下了肩輿,大聲囑咐宮女:「明兒早起來接我。還是你們幾個來!」宮女們領命,抬著依然沉重的空肩輿,腳步錯亂地走了。 進到寢宮正間,福臨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別出心裁,弄這幫宮女抬輿?她們怎能抬得動?」 「所以呀,我才用了八個。不好嗎?」 「為什麼不叫小太監抬?」淑惠妃等的就是這一問。她故作神秘地一笑,說:「哼,小太監!恣肆放浪,不成體統。我也是今兒才知道。以後哇,我寧肯走路,也不要他們給我抬輿!」 「哦?怎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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