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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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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容姑莫名其妙地進了宮,成了承乾宮掃地送水的粗使丫頭。由於她天真的笑臉、秀麗的眼睛和對本宮主子的說不清的傾慕,董鄂妃注意到她,很快就使她代替出宮的蓉妞兒,做了皇貴妃隨侍宮女中的一名。 容姑心甘情願地服侍皇貴妃,一片忠心。皇貴妃也喜歡她,但做得從不過分,恰到好處地使容姑感到皇貴妃另眼看待,又不使其他宮女、太監有所覺察。不管皇貴妃怎樣得到內廷幾乎所有人的喜愛和讚美,不管皇貴妃平日怎樣談笑風生,神采奕奕,容姑卻知道皇貴妃有多少說不出的苦楚、有多少需要背人流淚的辛酸。在這些時候,容姑恨不得跪到皇貴妃面前,摟著她的雙腿替她痛哭一場,哪怕只向她說一句安慰的話呢!但容姑不敢……」容妞兒,你聽!」冷不防皇后的侍女小聲叫她:「皇貴妃又講笑話了,咱們去聽聽啊?」果然,從暖閣打開的窗紗裡傳來了笑聲。自打皇后的病有了起色,陪在床邊的皇貴妃又多了一件事,為皇后讀書講史,不時講幾個小笑話為皇后解悶。可是皇貴妃一夜一夜地睡不著、身體衰弱而又孤單的時候,有誰來給她講笑話解悶呢?容妞兒搖搖頭,她不忍心去聽。 東暖閣裡,董鄂妃果然在強打精神,給皇后講笑話:「從前有個邢進士,長得十分矮小,有一次在鄱陽湖遇到水盜,水盜把他的財物搶到手,便要殺他滅口。強盜剛剛舉起鬼頭大刀,邢進士趕忙湊趣說:『人家已經叫我邢矮子了,假如你再砍了我的頭,我不就更矮了?'強盜聽了不覺大笑,收起刀,放他走了 。」皇后又笑了,道:「難得這位邢進士不怕死。」 「正是呢!萬事只要想得開,死在眼前都有辦法化解。」董鄂妃笑著說,很是自然親切。 皇后斜靠在涼塌上,董鄂妃坐的椅子就在榻邊。窗外強烈的陽光經過濃綠的窗紗後,已經變得十分柔和,仿佛帶著淡淡的青綠。這樣的冷光斜射在董鄂妃的臉上,使她的面龐更顯蒼白,眼圈的烏青色也更濃重了。皇后心裡不過意,說:「我的病已經全好了。你辛苦了這麼些日子,也該好好歇歇了,不要天天來陪我……」 「娘娘言重了。妾妃等輩理當事皇上如父,事皇后如母,母病,子女怎能不盡心盡孝呢?但凡有體貼不周之處,娘娘多加教訓才好。」皇后望著董鄂妃美麗的眼睛,感受到一陣煦煦暖意,心裡很激動,卻不知說什麼才好。後來,她長歎一聲,握住了董鄂妃的一隻手,含淚道:「你真是好人!心腸好……一向都是好的……我只當你處處邀買人心,不是想取中宮之位,也要日後當皇太后。這回我病倒,心想你不知有多高興、不知怎麼盼著我早死呢……哪曉得你全然不是的,你這樣待我,我……唉,我太多心了!」 董鄂妃把另一隻手也伸過去,輕輕撫摸著皇后胖胖的手背,誠摯地說:「皇上治國日理萬機,勞心費神,娘娘內為六宮之主,外替皇上分憂。如今天下歸一,國事政務、宮外宮內都會更加繁忙。妾妃若能為皇上娘娘分擔細務,分憂解愁,不但責無旁貸,也是一大快事,理當的啊……」皇后道:「我病已全好,明日要去慈甯宮請安。太后遣人來問候看視,真叫我羞愧啊……妹妹,我們明天一起去,好嗎?」聽到最後這一個新的、從未有過的稱呼——"妹妹",董鄂妃心裡一熱,眼睛濕潤了。她連連點頭稱是。 當董鄂妃向皇后告辭時,實際上已經精疲力盡了。她怕自己豈不來,便撐著椅子扶手,猛的一站,只聽耳朵裡「嗡"的一陣尖嘯,頓時眼冒金花,意亂心慌,搖晃著就要摔倒,皇后驚呼一聲,宮女們連忙趕來扶住她。皇后看她嘴唇都失去了顏色,忙問:「你這是……噯呀,快去傳太醫……」 董鄂妃勉強笑著安慰皇后:「娘娘,我不要緊的,回去躺躺就好。你好好歇著吧!」容妞兒和一個坤甯宮侍女扶著董鄂妃,只走了幾步,董鄂妃又回頭對皇后笑道:「娘娘,明兒早起等著我,咱們一起去慈甯宮跪安。」次日清晨,後妃們按每日必修課,都往慈甯宮請安,前前後後絡繹不絕。唯有皇后和皇貴妃七八天沒有親身來慈甯宮了,遇到的妃嬪都向她倆請安,為皇后康復而祝福,為見到皇貴妃而欣慰。皇后看得清楚,董鄂妃在宮中上上下下很得人心。如果在過去,她會因此而鬱悶心酸的。今天她卻由衷地高興,因為她明白了:她和董鄂妃象自家姐妹似的友愛,她也會得人心的。 淑惠妃和貞貴人正陪著太后說話。見她倆一同來了,太后很高興。兩人一同跪下請安,站起來時,皇后怕皇貴妃體弱無力,向側後方的皇貴妃斜過身子,伸過手去扶了她一把。 在皇后,這是一個很自然的動作;在皇貴妃,心裡很感動。其他人可就覺得詫異了:皇后怎麼能降低身份去攙皇貴妃呢?淑惠妃蹙蹙眉頭,憤憤不平的神色立刻不加掩飾地從眼睛裡透露出來,使勁白了她姐姐一眼;貞貴人還年輕,只管看著她的姐姐,臉上泛出羞澀的愉快的笑;太后呢,顯而易見地非常高興,立刻命二人坐下,細細問起皇后這些日子生病到痊癒的情況。 皇后感激地講起皇貴妃五晝夜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的辛苦侍奉。皇太后頻頻點頭,十分感慨。皇后說完,和皇太后一期望著皇貴妃。皇貴妃紅了臉,很難為情地立起身,低聲說:「娘娘誇獎,實在不敢當,這原是妾妃份內事……」她的瘦弱的身姿,羞赧的神態,愈加令人憐愛。皇太后拉著她一隻手,疼愛地說:「我的兒,真難為你了……」皇太后盯著董鄂妃看了片刻,又用另一隻手拉著皇后的手,笑道:「古時候有位大舜帝,娥皇女英姐妹同心,輔佐君王成就千秋大業。今日裡你們姐妹相親相愛、和順端敬,可稱又一代賢後賢妃。輔佐皇帝勵精圖治,做我們滿洲的娥皇、女英吧!」皇后和皇貴妃都笑著斂身向皇太后致謝。但董鄂妃心頭卻忽然閃出《九歌》中《湘夫人》的名句:「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她聯想到娥皇、女英投水殉舜的結局,太后的比方竟使她產生不祥的預感,心裡暗暗發抖,但她盡力把這悲哀遮掩了過去。 太后用商量的口吻說:「立秋已過,我想到溫泉去住幾天。 皇后病體初愈,正好去靜養,烏雲珠,你也去吧!」董鄂妃遲疑片刻,說:「兒近日氣虛體弱,還是不去為好。」皇后說:「稟母后,昨天皇貴妃在兒宮中昏厥過。這些日子她太勞累了。」皇太后說:「我知道你近年身心交瘁,虧虛太過,正需要好好靜養。我特地著人命西鶴年堂配製了白鳳丸、八寶丹、女金丹幾種名藥,專治氣血不足、經血不調等一應婦人病症。……貞貴人也去,時時扶持,總是姐妹,好照應。」聽到這樣體貼的、充滿母愛的話,淚水直在烏雲珠眼裡打轉兒,畢竟有人真疼她,她的勞瘁得到了報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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