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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真是個奇男子!」猛峨和富綬稱讚著。幾位叔輩王爺的眼睛都望著勒爾錦,勒爾錦羞紅了臉,再不敢抬頭。

  「對呀,」濟度拍拍勒爾錦的肩膀:「咱們滿洲人,可不能讓漢兒看笑話!」他說著,從勒爾錦箭囊中抽走三支透甲錐,放進三支撲通的小鏃頭箭,說:「射紅環必須用小箭。好了,你們開射吧!」他穩穩當當地坐在一張鋪了虎皮的大扶手圈椅上,眯著眼觀看那五位王爺較射。

  第一項射鵠,用透甲錐,居然個個三箭俱中,射中羊眼——自然不包括勒爾錦。勒爾錦的弓太軟,透甲錐甚至射不出一百步,常阿岱和富綬哈哈大笑,勒爾錦不敢在長輩面前發脾氣,羞得幾乎要哭出來。濟度命他用小箭射那麻雀大的中鵠,總算不錯,箭箭到位,其中一箭中的,多少挽回點兒面子。

  第二項射花籃,勒爾錦自知無能,收了弓,站在濟度身邊看他們四個人射。這回常阿岱和富綬各中兩箭,常阿岱的堂弟傑書、富綬的親弟猛峨卻又三射三中,遠遠望見那六個小葫蘆順次翻變成六隻花籃,煞是好看。濟度很快活,忙命斟酒上來,射中兩箭的喝兩盞,射中三箭的喝三盞。他笑道:「痛快!痛快!今天都遇上痛快事兒!」他一高興,又把在前門處罰無賴的事說了一遍。

  常阿岱因射飛了一箭,心裡正在懊喪,聽濟度這麼一講,來了情緒,說:「叔王,為你這件痛快事,再賜侄兒一杯酒吧!」富綬也附和著,猛峨、傑書、勒爾錦自然湊趣,一同敬了濟度一盞酒。常阿岱還粗聲大氣地說:「叔王,咱們滿洲人治國理政,就該這麼幹脆利落!快刀切豆腐!快刀斬亂麻!普天下但凡是個人,誰不怕死?憑了快刀,沒個辦不成的事!幹嗎偏去聽那蠻子文人的什麼仁政啦、什麼民心啦,鬼話……」

  「你喝多了?別胡扯!習武練射就習武練射,這不是談政事的地方!」濟度瞪了常阿岱一眼,他不敢作聲了。

  射綢方巾,是最難的一項。因為綢子很軟,又懸在空中,射出的角度必須絲毫不差才能洞穿。常阿岱和富綬大力射出的箭,帶著響亮的嘯聲,都從綢巾下滑走了,全都不中,氣得常阿岱拍著腦袋唉聲歎氣。猛峨心細,射起來很慢,瞄準好半天才放箭,可是只有第三箭洞穿了綢巾。

  沒想到不愛說話的傑書,穩穩當當站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舒張,開弓如滿月,一箭出去,綢巾穿透,二箭長嘯著剛離弦,第三支箭緊跟著追出去,」嗖」

  「嗖"的兩聲響,另兩塊懸在空中的綢巾都被穿透了!

  濟度鼓掌叫好,笑著站起來:「啊,玉器有主啦!早聽說康郡王內秀,話不多本領不小,果然不錯!」他把裝了玉器的精緻的檀木匣子給了傑書,盛著金杯的紅木匣子給了九箭七中的猛峨,常阿岱和富綬兩個大力士,都是九箭五中,各得一隻銀盌。勒爾錦呢?濟度總歸是簡親王,不會使這位順承郡王太難堪,送給他一個質地很好的翡翠扳指。這東西原本是射箭的人戴在拉弦的手指上保護皮肉的,後來又成了一種裝飾品。濟度送他扳指也有兩個含義,既是一個紀念,又鼓勵他練好騎射。所以常阿岱開玩笑地說:「叔王,我還不如也只中一箭呢!我寧肯要那個翡翠扳指!」說得勒爾錦頭都抬不起來了。

  新正剛過,還是日短夜長,不覺天色黑了下來。觀射樓一側燃起大火,火上架著直徑五尺的大鍋,鍋裡煮著兩隻羊、八十斤重的整豬。肉香味散到射圃的每一個角落,令人饞涎欲滴。廳內地上七席,席上鋪紅氈,氈上設貂皮坐褥六個,圍成一圈。每一坐褥前有一個直徑一尺的銀盤、一個直徑五寸的銀碗。眾人一看便知,這是滿洲祖上傳下來的最隆重的吃肉大典,只有大祭祀、大喜慶,才會有這種盛舉。今天簡親王竟用這種隆重的禮節招待他們,使他們十分感激。

  濟度仍在評論著方才的較射:「賢侄們箭法各有長處。論力量,常阿岱最強;論剛柔並濟,傑書第一;要論巧,勒爾錦將來還有希望……」富綬笑道:「早就聽說叔王箭法神妙,可惜天已黑了,不然,真想請叔王一射,讓我們開開眼界……」濟度沉吟片刻,微微一笑,令護衛把靶放在射場一百二十步之外。他緊一緊袖口,挑選了一把硬弓、三支帶響哨的透甲錐,走到騎射點等候。他象一個鐵鑄的漢子,生了根似地站在那裡,不遠處的火光在他臉上身上閃動,為他披了滿身紅雲,看上去那麼英偉豪壯,撼人心魄。幾位王爺不覺看呆了。

  布靶處遠遠傳來一聲長長的吆喝,想必靶已布好。什麼靶子呢?眾人費了好大勁才看清遠處那三點極其微弱的淡紅色亮點。哦,那是懸在空中的三點香火啊!

  濟度不理會眾人的驚愕,搭箭開弓,盯著那遙遠的微弱香火,」嗖"的一箭飛出,」嗚"的一聲震耳的尖嘯猛然響起,很快,第二響,第三響,三支響箭,音調各不相同,一聲比一聲高,呼嘯著飛向靶子,只見三點香火,從左到右,「撲」「撲」「撲」地依次熄滅了!

  這麼准的眼力!這麼快的動作!這麼大的力量!眾人驚異得靜默有頃,才一面揉著方才瞪得凸出去的發酸的眼珠,一面喧嚷著交口讚美:太叫人驚歎了!

  廚役用一隻二尺直徑的大銀盤,獻上一大塊十斤左右的方肉,同時端上一隻尺徑大銀碗,盛滿濃濃的肉汁,一隻長柄銀勺放在碗中。一名侍從則用金盤托來一隻粗陶大碗,把它雙手捧放在濟度面前,隨後向碗裡傾滿香味濃烈的高粱酒。

  諸王盤膝坐定,濟度便舉起這盛滿高粱酒的粗陶碗,說:「賢侄們想必知道,此碗是先祖與太祖皇帝兄弟們初創基業時圍坐燒肉飲酒所用。如今,我們靠太祖、太宗皇帝的福佑,靠當今皇上的恩養,得有今日的榮華富貴。切不可忘記祖宗創業的艱難,一定要承繼祖業,效法祖宗!請!」說罷,端碗喝了一口,按輩份年歲的順序,遞給常阿岱,常阿岱喝了一口,再傳給富綬,然後是傑書、猛峨、勒爾錦,最後仍回到濟度面前。濟度從腰間解下晶亮、鋒利的薄刃小刀,從那塊熱騰騰的方肉上切下一塊薄如紙、大如掌、肥肉瘦肉和肉皮兼而有之的白肉,送進嘴裡大嚼幾口,然後揮手做了個姿勢,大聲說:「請!」眾人也都拔出小刀,連說帶笑,割肉大嚼。既沒有鹽,也不蘸蔥醬,就是白煮肉和肉湯。但肉煮得又嫩又香,這些人從早上送大將軍出征,下午又較射到天黑,早就餓了。常阿岱和富綬更是狼吞虎嚥。十斤肉頃刻將盡,常阿岱連聲高喊:「添肉!添肉!」作為主人的濟度,高興得滿臉是笑,連連向諸位賢侄稱謝。肉吃得越多,則越表示對主人的敬重,主人才會特別高興——這是滿洲的習俗。滿洲王公貴族都能吃肉,如常阿岱,一人一頓便能吃十斤。於是,熱騰騰的方肉不斷地一盤一盤送上來,濃烈的高粱酒一碗一碗斟上來,主客都吃得痛快,飲得酣暢,說笑聲如同鍋下的火焰,越燒越旺。

  一位總管這時來到濟度身邊,跪安後,說:「稟王爺,宗人府哈達主事下午就來請見王爺,說是由刑部撥給功臣家為奴的人口十名……」

  「已經送來了?」濟度笑著問。進奴婢猶如進財物,令人高興,也是皇上賜給的一份榮耀。

  「已經押到下房,請王爺過目。」

  「不必了。稟知福晉處置就是了。不要忘記入門家訓。呃,這批人口是哪裡撥來的?」

  「主事說,是永平府的一樁謀逆案。人口不少,各王府都分撥了一些。先送到本府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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