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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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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各部院堂官先後面奏政事常務,殿內氣氛才變得和緩了些,王崇簡父子對視一下,兩人的表情都輕鬆了許多。 不料輪到六科呈事齊奏時,順治忽然把給事中陰應節召到御座邊說:「你參劾江南科場的摺子,朕已看過。詳細面奏。」陰應節立刻跪奏:「南闈之弊比之順天鄉試有過之而無不及。主考方猶、錢開宗弊竇多端,物議沸騰,其彰著者,如取中之舉人方章鉞,系少詹事方拱乾第五子,與方猶聯宗有素,乘機滋弊,冒濫賢書,求皇上立賜提究嚴訊。」順治又問:「尤侗的《萬金記》,可是近日所作?」陰應節回秦:「江南士人都說是為此而作。方字去一點為萬,錢字去邊旁為金,正指南闈二主考之姓氏。」尤侗是江南有名的才子,高才不第,憤懣難平,便寫了這出雜劇,描寫主考萬白、金雲,極盡行賄通賄之能事,錄取的三鼎甲賈斯文、程不識、魏無知,也被刻畫得窮形盡相。 此劇喜笑怒駡皆成文章,剛剛開始在江南流傳。皇上這麼快就知道了? 陰應節繼續奏道:「北闈弊端一揭,人心大快!南闈大弊不發,無以服士子之心。兩主考方猶、錢開宗撤棘歸裡時,道過毗陵、金閶,士子成群追舟唾駡,甚至投磚擲瓦,激憤之情可見一斑。且江南為文人淵藪,尤需慎重……」順治身著朝冠朝服,繡金龍袍和花紋複雜的山海日月團龍褂同金光閃閃的雕龍御座非常相稱,他那年輕的面容因頭戴三重寶石的皇冠而顯得格外威嚴莊重。他微皺眉頭,平穩地說:「天下一統,有南北之分?南闈弊端早有風聞,經爾題參面奏,朕愈可洞悉其奸。方猶、錢開宗陛辭離京之日,朕曾面諭遴選真才,竟敢罔上壞法,殊屬可惡!」他說著,聲音提高了,怒容也出現了。他讓內監遞下陰應節的奏本,轉向御前大臣和當值大學士:「傳朕旨意:方猶、錢開宗並同考官俱著革職,中式舉人方章鉞由刑部差員役速拿來京,嚴行詳審。此本內所參情事及闈中一切弊竇,著江南總督郎廷佐速行嚴查明白,將人犯拿解刑部。方拱乾著明白回奏!」御座邊的奏對,並不是殿中文武官員們都能聽清,但這一道聖旨由御前大臣在殿前一宣佈,宛如殿腳下發出一次地震,氣氛驟然緊張,漢官禁不住心裡打鼓、腳下發軟,眼看一團裹著閃電暴雷的烏雲,又逼到了頭頂! 北闈大案至今不過半月,在朝漢官多半有所牽連,一個個心驚膽戰,寢食不安。李振鄴、張我朴等旗人之死,鎮住了一大批文人。就是與科場案無關的漢官,也轉瞬間矮了三尺,本來就受制於無知無識的滿大人,如今就更不得抬頭了。 誰想雪上加霜,又來了個江南科場案!這下又要有多少漢官陷進去?看看內大臣索尼、蘇克薩哈、鼇拜等人的神色吧,看看簡親王濟度、巽親王常阿岱他們的冷笑吧,難道真要把漢臣一網打盡? 王崇簡、王熙父子,被眼前嚴重的局面壓得喘不過氣來。 年過半百的父親,竟然變了臉色,連嘴唇都戰抖了。一年前,皇上親臨內院時,召見了王熙,誇獎他這位日講官講得好。那時,王崇簡已是內國史院學士了,皇上便當即加恩,擢王熙為內弘文院學士。王熙感激謝恩時,皇上笑道:「父子同官,古今罕見。因你才德兼備,特加此恩。」於是王崇簡父子同官,一時傳為美談。父子倆也就更加盡心竭力、勤於供職了。象他們這樣受到特知的漢官,為什麼也這樣害怕呢? 各部院齊奏公事完畢,人們正想鬆口氣,卻又出了一件爆炸性的事情。按照慣例,在朝會結束前,負責糾察朝會秩序、百官儀容禮節的糾儀給事中、糾儀禦史要向皇上糾參失儀官員,即使沒有,也要例行報告。於是,當日的糾儀給事中之一任克溥出位跪奏:「糾儀給事中任克溥稟奏:今日大朝之前,西班文武百官與外國使臣進貞度門就位時,內國史院學士王崇簡,見朝鮮使臣竟垂頭而泣,大失朝儀,求皇上處置。」蘇克薩哈正在御前,立刻大聲奏道:「任克溥糾儀齊奏不實,左袒王崇簡父子,求皇上明察!」順治道:「奏詳情來。」鼇拜出班,有條不紊地奏道:「稟皇上,此事奴才親見。 西班進貞度門後剛剛就位,外國使臣便從西班前經過。朝鮮使臣頭著冠帽,兩側戴貂皮耳掩。王崇簡神色慘然,指著朝鮮使臣對其子王熙道:『此乃明朝舊制也!'說罷便垂頭哭泣,王熙也悶悶不樂,面有悲色。奴才以為這不是失儀小事!王崇簡父子受大清重恩、皇上特知,心裡卻念念不忘故明,分明有叛逆形跡。」王崇簡、王熙父子立刻出班跪倒了。 順治面帶怒容:「王崇簡、王熙,有何駁辯?」王熙搶著回稟:「稟皇上,小臣無辯。只是罪在小臣,不該向臣父問起。求皇上定小臣之罪,饒恕臣父。」王崇簡回稟:「啟奏皇上,臣無辯。一時情不自禁,唯請處分。」內大臣索尼出班齊奏:「稟皇上,據奴才所知,當事人並不止王崇簡父子。大學士金之竣傅以漸都在常傅以漸不制止、不舉發,金之俊竟陪同下淚,居心叵測。欽天監監正湯若望也通同歎息。求皇上一併處置。」滿殿的漢官,一看殿前跪下謝罪的幾位漢大臣,不是地位最高的大學士,就是受皇上特知的近臣,一個個都覺得大禍臨頭、在劫難逃。連侍衛內監們也嚇呆了。大家都在等待著天威震怒。乾清宮中,鴉雀無聲。 順治明亮的眼睛靜靜地從左到右掃過一遍,竟不作任何表示,一抬手,說道:「起去!」接著便站了起來,這表示要"退朝、回宮"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只得跪倒送駕。 皇上回宮去了,各官依次退出。被參的王崇簡父子、金之竣傅以漸、湯若望、任克溥等人,便都打點著上本自劾請罪。 福臨回到養心殿,時間已過辰正,御前侍衛立刻傳上早膳。今天大朝和內朝相連,他早就餓了。他把一碗略帶紫色的老米飯就著燕窩雞翅火熏香蕈湯吃下去,才放慢了進膳的速度,有心好好品嘗一下幾道初進上的南菜——這是江南總督郎廷佐特地送來宮中的揚州名廚役做的——可是剛才乾清宮中發生的事情,總象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晃動,弄得他心緒不寧,仿佛失落了什麼東西,卻想不起來是什麼。 福臨放下五福捧壽銅胎琺瑯飯碗,看了一眼那一品盛在銀碟裡的折疊奶品,侍候太監連忙把它挪到皇上跟前。這時,養心殿當值首領太監領了四名小太監,各捧一個長二尺、寬一尺五的銀方盤,順序跪到皇上身邊。福臨扯過胸前白綢繡龍懷擋擦擦嘴,側身對四個銀盤看了一眼,微微一愣:銀盤裡的粉牌全擺滿了,這可是多年不曾有過的事兒!平日遞呈的膳牌頂多兩盤。這是為什麼? 福臨再仔細看看,不禁皺起了眉頭:銀盤裡泛出一片紅色,那裡的牌子差不多都是紅頭牌! 這是皇上的規矩:凡遇到值班奏事引見的日子,如果文武臣僚請求引見或需要奏事,必須在皇上用膳時遞呈牌子。宗室王公貝勒用紅頭牌;文職副都禦史以上、武職副都統以上用綠頭牌;來京的外官,文職按察使以上,武職副都統總兵以上,用一般粉牌。牌上繕寫姓名、籍貫、家世、入仕年歲、考績功勳等等。 福臨順手在銀盤裡翻了翻,個別幾張綠頭牌也是議政大臣和部院堂官,竟然沒有一名漢官求見奏事。他聯想起內朝時的情景,心裡更不痛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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