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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同春把這紙片留下了。他要用來防身。李振鄴多次糾纏他,都被他擺脫了。如果他還不罷休,進一步逼到頭上來,同春便打算用這張紙威脅他,叫他乖乖地滾蛋。同春只想以此保護自己,不懂得要挾對方獲取好處,所以一直藏著紙片,不露一點痕跡。張我朴的紙片完全是順便一道留下來的……可是……同春怯生生地偷眼看看王永吉,小聲問:「那李大人、張大人若坐實了貪賄,會殺頭嗎?「王永吉搖頭:「不至於。但必得革職,永不敘用!」

  「革職……那是他們活該!「同春下了決心,解開上襖,從貼身裡衣口袋裡拿出了那兩張紙,說明了它們的來歷。這是李振鄴、張我樸的親筆,可說是鐵證如山了。

  王永吉眉飛色舞。滿大人雖然說不好漢話,卻聽得明白,一起把目光投向王永吉和他手中的兩張紙。王永吉得意地點著字紙說:「看看,這頭一名果然就是陸啟賢……哦,這裡還有許巨源……啊?!」他臉色陡然一變,目瞪口呆,雙手哆嗦起來。圖海見狀,立刻走過來從他手中拿過紙片,細細看了一遍,皺皺眉頭,眼睛透出笑意,隨即對衙役一揮手,示意帶走同春。他目送同春被帶出小廳後,才轉向王永吉:「王中堂,這關節中第五名,高郵王樹德,與足下有什麼瓜葛嗎?」蘇克薩哈、鼇拜、科爾坤聽到這一問,都湊到圖海身邊,仔細觀看他手中的紙片。王永吉臉色灰白,一霎那就蔫得象秋霜打過的哀草。聽得圖海問話,他強打精神地說:「……那是舍侄,不想他如此不肖……兄弟我……向諸大人告回避。翌日將上疏自劾,陳請處分……」他說著,竭力作出一副憤慨的樣子,但撐了不多時,自覺無趣,歎了口氣,垂著頭,慢慢出去了。

  蘇克薩哈對鼇拜使了個眼色,忍不住哈哈大笑;科爾坤罵了一句:「狡詐的南蠻子!」也跟著放聲大笑;圖海一邊笑一邊搖頭;極少發笑的鼇拜,竟也在唇邊露出了笑意。

  張漢和同春被拿不過三天,喬柏年已換了三次住處。科場案被揭發,牽連的人又多,喬柏年自然要特別謹慎。只是他這人膽子大、愛冒險,總想知道案子的結果,不捨得立刻離開京師,還想看看動靜。

  十月二十平日,他去游鷲峰古寺,信步走到西單牌樓,很快就發現自己在逆著人流行進。今天街上的人特別多,扶老攜幼,騎馬乘轎,都興致勃勃地往南走。喬柏年一把拽住一個走得飛快的小廝,小廝急得跳腳、喊叫,卻一點脫不開身:「你這人,幹嗎?去晚了就占不著好地兒啦!」喬柏年笑著,並不放手:「急急忙忙的,幹什麼去?」小廝掙扎著,恨恨地說:「看殺頭!」

  「啊,殺誰?」喬柏年一驚,松了手,小廝撒腿跑了。

  一向行刑都在午時三刻,現在太陽還在東天。這小廝真是愛熱鬧!喬柏年搖頭笑笑,背了手,邁著四方步,也改了方向,慢慢順著宣武門內大街向南走去。行人越來越密了。

  眼前一座茶樓。喬柏年覺得口渴,反正時間還早,便跨了進去。門邊一群長衫秀才圍著茶桌又叫又笑,象瘋了似的。

  一位士子高舉茶碗,大聲說:「考官認權不認人,知錢不知文章,屈殺多少名士!天網恢恢,天道好還!」

  「天下寒士今日揚眉吐氣!」另一個也舉杯大喝一聲。

  「以茶當酒,浮一大白!」第三個喊聲震動屋樑。

  「幹!」十幾個秀才轟然響應,高舉十幾隻茶碗、茶杯,「呯!」的一撞,碰碎了好幾隻杯、碗,瓷器、茶水飛濺,眾人哄然大笑,痛快的笑聲把小小茶樓幾乎抬了起來。

  喬柏年不喝茶了,拔腳就往宣武門跑。但凡行刑殺人,宣武門口都要貼告示。莫非科場案結了?他腳下生風,竟趕上了幾位服飾華麗、騎著高頭大馬的滿洲貴公子。他不由得又放慢了腳步,因為這幾位貴公子也在議論。他們年不過二十歲,說的卻是漂亮的京話:「……任克溥十六日上疏,吏部、刑部十八日拿人,二十六就結案上報,今兒個便行刑,真個幹淨利落!」

  「這一回是天威震怒。說是不加嚴懲,將失天下士人之心。

  吏、刑兩部的摺子一上去,皇上立時就批下來了!」

  「這些南蠻子,給臉不要臉。仗咱們滿洲的余惠才當了官,不好好兒給咱們幹事,饒得了他?」

  「漢官沒個好東西。殺吧,殺個乾淨,我才稱心!」

  「真格兒的,我家老子今兒約了幫老兄弟,喝酒慶賀呢!」

  「我們家也是。都一樣兒……」喬柏年不再聽他們說笑,加快步速趕到宣武門。高大的門洞一側果然貼著告示。除了克、刑二部宣佈行刑的事由以外,上面還有皇上批下的諭旨,蓋著鮮紅的禦櫻很多人在圍看,又有兵勇把守,喬柏年不敢硬擠,只聽有人在朗聲宣讀:「……貪贓枉法,屢有嚴諭禁止,科場為取士大典,關係最重,況輦轂重地,系各省觀瞻,豈可恣意貪墨行私!所審受賄、用賄、過付種種情實,目無三尺,若不重加懲處,何以警戒來茲?李振鄴、張我朴、蔡元禧、陸貽吉、項紹芳、舉人田耜、鄔作霖,俱著立斬,家產籍沒,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尚陽堡……」喬柏年沒聽完,轉身走向菜市口,他一定要看看這次行刑。一個聲音在心裡幸災樂禍地喊著:「叫你們再給韃子賣命!這回可得了上好的報應……」太陽升到中天。聲聲大鑼和長管、觱篥嗚嗚咽咽的長鳴從內城傳來。宣武門外街道兩旁人山人海。松鶴年堂前的大場子上,早就聚集了數萬名看熱鬧的京師人,他們一會兒互相大聲傳告著"來了,來了!」騷動片刻,一會兒又伸長脖子向北張望,耐著性子等候。

  監斬官騎著馬,在簡單的儀仗導從下,緩緩地過來了;接著是穿紅色外衣、手持大砍刀的劊子手行刑隊;最後,便是由眾多兵勇押送的那輛囚車。觀看的人群頓時一陣哄亂,你擁我擠,指手畫腳,亂嚷亂叫,分辨著誰是李振鄴、張我樸,誰是倒黴的陸貽吉。

  「為什麼說陸貽吉倒黴哩?」喬柏年不解地問身邊那個像是什麼都知道的人。

  「他呀,沒落幾個錢,只當個過付,以知情不舉一同正法。」

  「那個中式舉人陸啟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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