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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那田耜呢?鄔作霖呢?」張漢瞪著發狂的眼睛喊叫起來。

  「田耜,鄔作霖……」面對眼睛象兩團炭火的張漢,李振鄴第一次害怕,心虛了。他努力振作,翕動著嘴唇,用勉強能聽到的聲音說:「誰能證明?……誰能證明?」

  「那兩筆五千兩銀子的過付人可以作證!」張漢尖聲嘶叫著,說出了兩個過付人的姓名。這沉重的致命一擊,把李振鄴完全打垮了,他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王永吉滿意地微微笑了,扭頭看看滿大人的眼色,他們都對他點頭。王永吉揚臉對衙役作個手勢:把張漢帶下去。

  「李振鄴,你還有什麼說的?」

  李振鄴瞪著失神的眼睛,說不出話。

  「如今你貪贓有據,而張我朴、蔡元禧穢跡無形,看來這次北闈科場大弊定是你一手造成。你到底賄賣了多少關節,以至於士子怨憤、物議沸騰?不重懲你怕是無以謝天下了……」

  「不,不!」李振鄴突然高舉雙手,拚命擺動,仿佛一個溺水的人在垂死掙扎,「讓我一個人承擔罪責,不公平,不公平啊……」

  「還有別人通同作弊嗎?」王永吉的話像是審問又像是提示。

  「田耜、鄔作霖的銀子他們都來分潤,各分去一千兩……」

  「他們,指何人?」

  「張我朴、蔡元禧。再說,他們也各有私人。」王永吉抓住時機,乘勝追擊,立刻下令提張我朴、蔡元禧上堂對質。這一下子,初審時堅不可摧的堡壘立刻垮了。這三位同考官:大理寺左簽事李振鄴、大理寺右簽事張我朴、國子監博士蔡元禧,在大堂上象瘋狗一般互相亂咬。王永吉穩坐釣魚船,只靜靜地每隔一會兒拋出一個新的問題,就把他們之間的隱私全暴露了出來。

  這一堂審問結束了。四位滿大臣重新回藤花廳時,王永吉拿著滿、漢兩種文字的筆錄呈給兩位內大臣。鼇拜只點點頭,蘇克薩哈笑道:「久聞王中堂才幹過人,真是名不虛傳!」王永吉謙遜道:「不敢當不敢當!要論才幹,原左都禦史龔鼎孳比學生高過十倍,當初學生常受他指點。」圖海道:「中堂大人過謙了吧?」

  「哪裡哪裡。」王永吉一個勁地嘿嘿直笑。

  科爾坤道:「我看只要把過付人拿到,人證俱全,此事便可結案回奏了。」王永吉搖搖手:「早哩早哩!此案所涉遠不止這些人這些事。必須順藤摸瓜,一網打荊」

  「哦?」鼇拜鷹眼閃亮,銳利地直射王永吉:「還有破綻?」王永吉笑道:「正是。請看這幾句話。」他翻開審訊筆錄,指著這麼幾行字:李振鄴:我叫靈秀到你房中尋對時,你做什麼來?

  張我樸:我沒見靈秀到我房中。

  李振鄴:謊話!你又支他到我房中尋對!

  審訊當時,滿大臣被他們三人間的兇狠攻擊所吸引,對這話並未注意。此刻科爾坤不解地問:「這不過是房官們闈中無聊,鬧出點子爭風吃醋,有什麼破綻可抓?」王永吉笑笑,說:「不然。這靈秀可是個要緊人物。」蘇克薩哈拖長聲音問:「王中堂的意思是——"王永吉不笑了,認真地說:「立即審問靈秀。」科爾坤立刻站起來:「我這就著人去拿他。」王永吉也急忙站起來,連連搖手:「千萬不要驚嚇了他,對此人,必須用軟的……」王永吉認為自己是聰明的:既為龔鼎孳說了好話,又沒有露出龔鼎孳給他出謀劃策的痕跡,這樣,既能向龔鼎孳交代,又不至於顯得自己沒有才幹。

  審問靈秀的地點,是穿堂東側的一間小廳。同春,也就是靈秀,走進來時,幾位滿大臣不覺互相看了一眼:這小廝真個美貌靈秀!幸虧王永吉對梨園戲曲興趣不大,否則他會立時認出這是三年前馳名京師的伶童。同春不論是當優伶還是當書童,對這些高門貴戶的廳院都很熟悉,禮節也懂,不過經官司牽進重案,這是第一次,所以心裡還是有些發慌,進門便跪下了。

  王永吉在桌案後穩穩坐著,說:「報上姓名、籍貫、年齡。」

  「小的柳同春,順天永平府人,今年十八歲。」

  「你是監生張漢的家奴嗎?」

  「回大人,小的不是奴婢,是平民。受雇張漢家為長隨書童,期限三年。」

  「你為何又當了同考官李振鄴的親隨?」

  「李大人與我家主人交好,入闈前借我去服侍他。」

  「如今張漢揭舉李振鄴納賄貪贓,你可知情?」

  「小的不知道。」

  「你隨同李振鄴入闈,難道不知道他暗通關節的情事?」

  「……回大人,小的不知。」王永吉笑了,命親隨把椅子從桌案後搬到桌案一側,他坐下後對柳同春道:「到這裡來,跪近一些。」同春不知所措,只好跪到王永吉膝前,心裡直害怕。王永吉和顏悅色,用非常親切的語調說:「聽我講,你不要害怕,找你來只是做個見證,沒有別的意思。李振鄴貪賄作弊是他的事,你跟他非親非故,怎會連累到你呢?只要你說實話,不會難為你。」同春低下頭,默不作聲。

  「你看,如今你主人揭告李振鄴,要的是實據和見證,否則張漢就要以誣告而反坐得罪,你難道見死不救?……」同春心裡亂紛紛的。他有時恨張漢沒志氣,奴顏卑膝;可是為了功名利祿,天下的士子誰個乾淨?張漢受欺辱的境遇,張漢對同春的愛護,都使同春同情他。況且同春雖然自尊自重,卻是個本分人,既做了張漢的書僮,理當向著主人。李振鄴呢?同春討厭他甜膩膩的笑容,恨他卑污的企圖,想到他那副下流的醉臉就噁心!可是,李振鄴是官啊……」聽說張漢頗有才學。許多有才之士不能登榜,一輩子落榜,這實在不公啊!如今李振鄴堅不吐實,可是已有數名過付人作證了。你在闈中難道沒有發現蛛絲馬跡?」豈只是珠絲馬跡!同春手裡握著他們要命的證據,不過當時他收藏這證據別有用途……那天,各房考官都在閱卷,李振鄴忽然交給同春一張紙,上面寫著二十五個人名、籍貫,要他到張我朴房中試卷裡去尋找查對。考官們各有私人,而本房試卷有限,都得派親信到各房翻找,揭開糊上的名字看了以後再封上。同春知道這是作弊,但他不能違拗,果然查出了一大半。張我樸見此情景,也寫了一紙人名,托同春到李振鄴房中尋對,也找出不少。事後,李、張兩人都忙於應酬門生,忘記了這兩片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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