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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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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聰明,不必挨這菜市口一刀,落個身首異處。他在監裡服毒自殺了。」監斬官已經坐在桌案後的椅子上,桌案上筆硯俱全,放著行刑公文。因時間未到,他正襟危坐,紋絲不動。七名人犯一字排開跪在案前三丈遠處,每人身邊由兩名兵勇把臂,身後劊子手挺刀待命。 正午的陽光曬得熱烘烘的,劊子手赤裸的肩臂和腦瓜頂都沁著油汗,閃閃發亮。菜市口的喧鬧漸漸平息了。按照慣例,如果朝廷有特赦,就該在這個時候送來。今天會不會有特赦聖旨?看那位張我樸挺著腰、直著脖子的強硬表情,或許有什麼門路? 人群的海洋突然起了騷動。引起這陣騷動的並不是特赦使者,而是一個渾身縞素的女子。她頭上銀白首飾,身上白羅衫、白羅裙,一雙小腳穿著白繡鞋,嬝嬝婷婷,一手掩著嘴低聲哭泣,一手挎一隻蒙著白布的竹籃,一直走到李振鄴面前。喬柏年看得一清二楚,驚訝地張大了嘴:這是張漢的老婆粉兒!她是為張漢贖罪,還是為還舊情?……看哪,她跪在李振鄴面前了! 李振鄴在昏沉中聽到有女子喊他,慢慢睜開雙目,竟觸到粉兒的一雙哀憐的淚眼。他很意外,反倒清醒了,苦笑一聲:「你來做什麼?」粉兒不回答,只管低頭從籃裡拿出水酒泡飯、幾樣菜肴,點燃了一尊香爐裡的線香。這是法場生祭,監斬官和劊子手都不能干涉的禮節。囚犯旗人,只有李振鄴一個獲得這樣的"禮遇「。李振鄴感慨地說:「想我李振鄴,親朋好友遍京師滿天下,臨死之日,惟有一個被我遺棄的女子為我送行,天哪……粉兒,你難道不恨我?」 「恨!就因為恨你,我才把你的所有內情都告訴了張漢,原想要你吃點苦頭,不料竟……你恨我吧?」李振鄴悲哀地搖搖頭:「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可說呢?我是自作自受……你來看我出醜?」 「不。就是有千般仇恨萬種怨毒,你這一死也都抵消了。 一夜夫妻還有百日恩呢,何況……」粉兒別轉頭,讓淚珠滾下去。 李振鄴仰天長歎:「啊!粉兒能夠如此,李振鄴雖死何憾……來,酒!」 粉兒隔著香爐和嫋嫋青煙,對李振鄴三拜三叩,然後端起酒水飯,用匙子喂他飯,用筷子給他夾菜。李振鄴大口大口地吃著,不停地喊:「酒!酒!酒!」李振鄴吃完飯菜,粉兒把那一碗泡飯的烈酒湊到他唇邊,象喝白水似的,他咕嘟咕嘟喝個碗底朝天。他笑道:「粉兒,多謝你,讓我醉夢歸天……」頃刻之間,他醺然大醉,眼看就要癱倒。這時,長管銅角響了:行刑時刻到! 粉兒驚叫一聲,掩面逃進了人叢。張我朴連喊帶罵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你們這些朝中大臣!我忍死不肯牽連你們,你們但凡有點心肝,總該為我請求一道赦書。你們裝聾作啞,天地不容! 我死也不饒你們……」兩個兵勇揪住他,狠狠打他耳光,並把口啣勒入他的嘴中,他再也出聲不得。他帶著滿腔憤恨,立眉豎目,但是一下子他就被推倒了,劊子手舉起了大刀……旗人正法之後的第二天,他們的家資被抄沒,老幼家屬被逮系獄中,定案後將流徙尚陽堡。 隨後,緹騎四出,提拿有關各犯五十餘人,盡是賄買關節的應試士子,不久,這些人的家屬也先後入獄。 接著,和這些士子有關的漢官被拿問。再後來,以風聞不舉而失職的科道官也進了監獄。法網越拉越大,落網的漢官越來越多。當朝廷下令順天丁酉科複試之後,各地應參加複試的新舉人,象囚徒一樣,被府、縣衙門拘捕鎖項,押送遞解至京。這個時候,朝署半空,囹圄盡滿。鎮撫司前,茶館、酒館、飯鋪紛紛開張,熱鬧繁盛超過前門。同這種景況形成鮮明對照的,是漢官士子震恐萬分,惶惶不可終日,真不知這一科場大獄,什麼時候才能了結? 主管此案的,還是那兩名內大臣、兩名滿尚書。他們豈肯輕輕饒過那些奸狡的南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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