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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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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乾說「隨時都有性命之憂」,而不說「隨時都有船翻人亡的危險」,因為無論海上使船,還是江上掌舵,都異常忌諱這個「翻船」、「打船」的字眼,有誰犯了忌,那怕是說出了相類似的諧音,如「帆船」、「大船」之類,船家也會視其如仇敵。 淳于乾向著茫茫大江之上那影影綽綽的桅檣連喊數遍,不大一會,便有數條大小不等的舟船向這邊靠攏了過來,並不斷有呼喚聲從各船傳來:「喂,三閭大夫在哪裡?」 見其狀,聞此聲,淳於乾不由得一股暖流上湧,熱淚汪在眼圈裡,他聲嘶力竭地高喊:「感謝眾位船家冒死相救,三閭大夫在這裡!」說著他豎起了紅色的信號。 一因分心,二因興奮和激動,淳于乾一時不慎,小船竟被激浪打翻。幸在這時,趕來營救的船隻都已靠了上來,落水的人才無一人遇難。 當船即將翻扣的一刹那,淳于乾一個高躥將過去,將三閭大夫攔于懷中,二人一同落水。在滾滾波濤中,淳于乾用左臂搿著屈原,右臂拼命地搏擊著風浪,向著前來營救的一隻小船遊去。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中,淳於乾的腋下緊緊地挾著一個高大的漢子前進,這需要怎樣健壯的體魄、高超的水性和頑強的意志啊!需知,他現已年過花甲,早已無馳騁渤海的當年之勇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被埋進深深的浪穀,一次又一次地昏迷過去,但緊緊挾著三閭大夫的左臂卻沒有松。他每次醒過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三閭大夫是否還在?當神志告訴他三閭大夫沒有丟的時候,這才喘了一口舒暢的氣。他早已筋疲力盡,倦憊不堪了,隨時都有為浪濤吞噬的可能,但他決不肯放棄三閭大夫。因為,楚國不能沒有他,人民不能沒有他;有了他,楚國就有希望,人民就有盼頭,因而必須設法將他救上船。他咬緊牙關堅持著,使盡了平生之力,向著前來營救的小船游呀,遊呀……他的意願終於實現了,但自己卻再次昏了過去。 人們將屈原一行救上江岸,送到夏浦將息調養。大家不過是暈船嘔吐與驚嚇,並無疾病,三五天便康復可以趕路了。 屈原剛一蘇醒過來,不飲,不食,強打精神支撐下地,命侍女為其梳洗,穿戴起不同凡俗的服飾。他自幼愛整潔,愛裝扮,年歲既老,依然沒有改變這個習慣。他在腰間掛起那長長的陸離寶劍,頭上戴好沖天的切雲高冠,身披明月寶珠,佩帶美玉,在地上搖搖擺擺地走了幾個來回,滿意地笑了,似乎那風度和氣派不亞當年。在場的夏浦人,不瞭解屈原的這個一絲不苟的生活習慣,看著他那帶有幾分傻氣的狀態,不禁吃吃發笑。屈原聽了這笑聲,不怨,不怪,竟情不自禁地吟誦起詩來: 世混濁而莫餘知兮, (社會污濁無人瞭解我, 吾方高馳而不顧。(我要奔自遠方不再回顧。 駕青虯兮驂白螭,(乘著青白二龍駕的飛車, 吾與重華遊兮瑤之圃。 (和舜一起遊覽玉的園圃。 登昆侖兮食玉英,(登上昆倉山玉花作食糧, 與天地兮同壽,(我要與天地同壽, 與日月兮齊光。(與日月齊光。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 (悲歎荊楚無人瞭解我, 且余濟乎江湘。(清晨我將渡過湘水和長江。) 聽了屈原的吟哦,夏浦人不解其義,不僅感到屈原傻氣,甚至感到他有些瘋癲,由吃吃竊笑而捧腹大笑。豈止夏浦人不解其義,即使那些終年生活在屈原身邊的男僕女傭,又能解透幾分呢?只有老僕淳于乾,方知屈原之心,方曉三閭大夫之情,方解該詩之義。他知道,三閭大夫這是在向夏浦人表述自己的高貴品格和超俗的理想。他那奇服異飾的本身就是詩的組成部分,陸離劍和切雲冠喻品格的莊肅;寶珠和美玉喻修養的純美;駕虯螭而高馳,與重華而同遊,表現了對理想的追求;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光,則是所追求理想的最高境界…… 屈原一行在夏浦調養了不足旬日,匆忙啟碇東行,直奔鄂渚。 鄂渚城氣氛緊張,情緒激越,硝煙味濃烈,象一個大炸彈,引芯正在吱吱冒煙,眼看就要爆炸。街上行人無不匆匆忙忙,青壯年全副武裝,人人兵械在手,個個殺氣騰騰。校場上陣容整齊,殺聲震天。這情形很令屈原震驚,開始他認為鄂渚人民正抽暇操練兵馬,隨時準備迎戰入侵之秦寇;後經打聽,方知他們自覺地組織起來,欲殺向郢都,為蒙受冤屈的三閭大夫申冤報仇。聞聽此言,屈原大驚失色,通身汗然。為首的是一官一民,官為縣令,姓陳名棟;民名鬱梓圃。這兩個人屈原都十分熟悉,他們是自己從屠刀下救出來的正義之士。 屈原繼續打聽道:「他們現在何處?」 一位戎裝在身的壯士答曰:「正在校場指揮操練。」 答者話音未落,屈原顧不得道謝,大步流星地向校場趕去。雖說是心急火燎,步履匆匆,歷歷往事還是一齊湧上了心頭。 當屈原在鄂渚為縣丞時,陳棟官為嗇夫。縣嗇夫又稱「大嗇夫」,掌印有秩,其下分設專職之田嗇夫、倉嗇夫、苑嗇夫、庫嗇夫等,這些嗇夫一般通稱為「官嗇夫」。縣嗇夫的職權範圍包括民政、軍事、司法及各種經濟管理,是縣令的助手,用現在的話說,可稱作「縣長助理」,其地位在丞、尉之上。 鄂渚城內有一個潑皮名喚賴三,仗恃著其父賴汰庶朝中為官,又跟靳尚掛著點串門親,便魚肉鄉里,無惡不作。賴三更是個色鬼淫夫,鄂渚城內的大閨女小媳婦,凡有幾分姿色者,幾乎全都被他糟蹋,無一倖免。 有一司馬財旺,常年在外經商,兩年前在韓國買一小妾,名喚春梅,長得勝西施,賽嫦娥,女人見了無不嫉妒,男人見了個個垂涎。春梅身懷六甲,丈夫將其送回老家來生產坐月子。 春梅歸裡不久,追腥逐臭的賴三便獲得了消息,於是整日心猿意馬、抓耳撓腮地在司馬府前徘徊,飛來飛去的紅頭蒼蠅一般。一天早飯後,春梅到城外去走親戚,當她大腹便便地走出府門,踏上馬石登車之際,被躲在暗處的賴三窺見。雖是匆匆一瞥,但春梅的儀容神態卻針刺一般嵌進了賴三的眼,釘進了賴三的心,勾去了賴三的魂魄。從此賴三食不甘味,夜不安寢,神不守舍,與其孤群狗党策劃,如何將春梅弄到手。 十數天后的一個深夜,賴三帶家丁闖進了司馬府。雖是深夜,春梅的臥室卻亮著通明的燈光,原來春梅正於床榻輾轉,就要分娩,室內外有三五個人在匆忙不迭。賴三本欲將春梅搶回府去長期淫樂,不料正遇春梅赤身露體在分娩,豈不晦氣!然而目睹春梅那溫玉凝脂般的肌體,似乎正散發著醉人的肉香,不由得欲火中燒,獸性發作,扒掉衣服,撲向前去。在場的人自然要竭力阻撓,有的規勸,有的乞求,有的與之撕打。此時的賴三,象一頭吃腥了嘴的野狼,哪裡還顧及什麼廉恥和道義,指揮家丁連殺三位手無寸鐵的女流之輩。女人們膽小,見了明晃晃的刀劍和血淋淋的屍體,倖存者全都癱坐於地,渾身顫抖篩糠,大氣不敢哈。反對者被鎮住了,豺狼成性的賴三在眾目睽睽之下蹂躪了正在分娩的春梅,鮮血迸流,染紅了整個床榻。陣陣聲嘶力竭的慘叫和淫蕩的獰笑之後,可憐的春梅母子汪在血泊裡,命歸黃泉…… 就在春梅最後一聲慘叫傳出屋外的時候,有一鐵塔似的黑大漢提劍闖了進來,見狀怒髮衝冠,一把將賴三從春梅的屍體上薅了下來,提到空中,象抓著一隻小雞。賴三拼命掙扎,無濟於事。黑大漢不審不問,不畏不懼,先以雪亮的劍鋒拉開賴三的胸腹,殺豬開膛一般,讓其黑了的心肝盡皆暴露在外,然後將其碎屍萬段,以劍指著賴三的家丁們說:「快回府稟報主子,讓他們來這裡收屍。」說完揚長而去。 這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黑大漢不是別人,正是聞名遐邇的江漢大俠郁梓圃。 賴府家丁都是些欺軟怕硬的惡奴,對鬱梓圃,他們早已聞名喪膽,而且鬱梓圃三年前就已經發話,要除掉賴三這個惡棍,為數不清的冤魂屈鬼報仇雪恨,他們是早有耳聞的。今夜鬱梓圃突然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他們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渾身打戰,機靈一點的尋隙逃跑,逃不走的只好目瞪口呆地看大俠淩遲其主子,無一敢反抗者。 殺人之後,鬱梓圃並未逃跑,而是到縣衙去投案自首。聽了鬱梓圃的報告,陳棟立即趕赴現場勘查,果如鬱梓圃所言。鄂渚縣衙上下,早已對賴三恨得咬牙切齒,只是惹不起,不敢惹。今天鬱梓圃殺了這個惡貫滿盈的壞蛋,為民除了一大害,實在是大快人心,城裡城外的民眾,無不興高采烈地慶賀,陳棟與縣衙的官吏們個個心中暗喜,慶倖死有餘辜的賴三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郁梓圃被關進了「監牢」,但卻享受著優厚的待遇,獨居幽雅的小院,一日三餐有人服侍飲食,且有酒有肉,倒也安閒自在,只是行俠天下,遊蕩慣了,受不了這個拘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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