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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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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崇楚國之美」,目的是召喚靈魂歸返故居。被招者乃懷王之魂,因此按照王者的身份來描寫。在招魂過程的描寫中,詩人將楚國當時的經濟、文化生活的高度成就作了形象的集中的描繪。懷王生前喜好聲色,既然為其招魂,就不能不用其生前所好誘其靈魂歸來,因而偏重於腐化享樂生活的刻畫摹擬,相繼描繪了房屋的結構、室外的景色、宮中的裝飾與佈置,宮中的美女、酒席饌肴之盛、歌舞娛樂場面、遊戲,賦詩及唱和之酒後餘興等,這些描繪都用極大膽的誇張和層層鋪敘展開,特別誘人,令人嚮往。 屈原一氣呵成了《招魂》,擱下筆,閉上眼,靜心地又想了想,終覺言未了,意未盡,情未竭,於是重新潑墨揮毫,又作《大招》。大者,因招君王之魂也。 《大招》的第三部分,屈原直接招之以「美政」,以思念故君之情,直抒胸意,毫不隱諱地將政治藍圖呈現出來:(1)祝楚王保壽養性,親愛家族,富貴興旺;(2)聽察神明,廣施仁政;(3)開發田園,人昌物盛,有寬有嚴,賞罰得當;(4)開拓疆土,以廣聲威,使賢者來歸;(5)舉豪傑,斥佞人,施德政,禁苛暴;(6)尚武藝,習禮讓,朝諸侯,天下歸一,繼三代而興。這是治國安邦的綱領、政策、禮儀,集中反映了屈原的「美政」思想,他欲以此來激勵生者雪恥報仇,立發奮圖強之志,共同振興楚國,因此,《大招》的主題是《招魂》的擴大、延伸和深化。 五雷轟頂的沉重打擊,沉鬱悲憤的心情,旅途的勞頓,秋雨的澆灌,致使屈原高燒若燙,加之一夜不曾合眼——這一夜,屈原是在潑灑激情和心血啊!待寫完了《大招》的最後一句,他便一頭栽倒在案,昏迷不省人事…… 第二六章 洞庭憑弔 君山懷古 卻說屈原寫完《大招》之後,一頭栽倒在案。他並非是突患重病,而是連日來過於傷情和疲勞所致,將養三五日便漸漸好轉起來。 屈原離開郢都以後,先往訪鄂渚舊友,然後順水路南下洞庭,憑弔安眠在那裡的商之賢大夫彭咸和虞舜之二女宵明和燭光。 商朝國王姓子,據說是帝嚳後裔契的子孫。相傳契母簡狄吞燕卵而生契,堯舜時期做司徒,掌教化百姓之職。契部落居商丘,到第十四代的湯滅夏前,商已是個興旺的小國,農業、手工業、商業等都遠比夏朝進步,因此造成代替夏朝興起的形勢。 湯從商丘徙居於亳(今山東曹縣),作滅夏的準備。他用伊尹做右相,仲虺做左相。伊尹是湯妻陪嫁的媵臣(奴隸),仲虺是夏車官奚仲的後代,居薛(今山東滕縣南),是舊部落的酋長。湯得伊尹、仲虺的輔助,國力愈益強大,相繼征服了附近的許多小國,最後滅夏,湯自稱武王。至第六代中丁開始,眾兄弟之間爭奪王位,相互侵淩殘殺,政治衰亂。傳至太戊,用伊徙(伊尹之後)、彭咸治國政,國始復興。然而,太戊剛剛取得了一點成績,便居功自傲,荒淫奢侈起來,圈民田以成園囿,造宮室以廣收天下美女。彭鹹數諫不納,商之社稷大有傾頹之危。彭咸萬般無奈,棄官南逃到洞庭,投水而死。彭咸是聳立在屈原心靈中的一座豐碑,他在詩作中曾多次謳歌讚頌,並願以身效法,緊步其後塵。 「洞庭」系楚之方言,當彌漫天地、無邊無際講。楚國人莊周所寫之《天運篇》中,有「帝張咸池之樂於洞庭之野」一句,後人作注將洞庭解釋為「天地之間」;古人把今之湖南省的洞庭湖和江蘇省的太湖均稱作洞庭,皆有誇耀其充塞天地之意。 洞庭湖位於長江中游,在今之湖南省境內,是華夏第一大淡水湖(因長期淤塞和人工圍墾,現已淪為第二大淡水湖,總面積2820平方公里,號稱「八百里洞庭」),它南納湘、資、沅、澧四水,北以松滋、太平、藕池、調弦四口納長江之水。站在湖邊放眼望去,整個世界都漂浮在水面上,後世有詩人望洋歎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屈原一行乘船從三江口入洞庭湖,這裡是江與湖的匯合處,江水混濁,湖水清澈,混者似烏雲密佈的蒼穹,清者若一碧如洗的夜空;混者像滿臉肅殺的冬婆婆,清者猶輕歌曼舞的春姑娘。二者涇渭分明,水火不能相容,你吞我吐,你侵我伐,你推我搡,頗具情趣。 洞庭湖是座「日月出入其中」的大湖,因其太大,遊覽起來,不似「百頃西湖十裡源」那樣方便,以致極少遊者有幸領略到它的全部風光。今日屈原來此,雖說並無遊覽的興致,卻有憑弔先賢的感情、志趣和義務;雖說他正處放逐之中,但畢竟不同于解押的罪犯,相對來說較為逍遙,有充裕的時間;他欲借機深入湖區民間,採集深埋在那裡祭神歌舞中保存有古九歌的豐厚遺產,以便修改他的《湘君》、《湘夫人》、《河伯》和《雲中君》,因此,憑弔之外,他還要到洞底湖西北部的華容一帶的河網地區和西南部益陽、桃江一帶的丘陵地區去漫遊。 屈原購置了足夠的飲食和豐盛的犧牲祭禮上船,並請來了一位被稱作「洞庭通」的老漁翁作嚮導。一切準備就緒,木船啟碇揚帆向湖中心駛去。時值仲春三月,風和日麗,茫茫鏡湖,一碧萬頃,波瀾不驚。倘說它像藍天,那麼湖面上那點點白帆便是漫天飄浮的雲朵;倘說它像夜空,那麼湖中的山丘島嶼便是皓月當空天幕上歷歷可數的星斗;倘說它是縐纈著的萬匹錦緞,那麼水中的遊魚、空中的沙鷗、洲渚上的草木,便是錦緞上明暗相間的花紋。湖水是那麼清,那麼藍,清得讓人透涼,藍得令人心醉。因其清,水中各色各樣的遊魚,或搖頭擺尾,或倏然而逝,或追逐嬉戲,或侵淩相殘,俱都一目了然,看得真真切切。魚之外還有貝類、藻類和龐然的龜、鱉、黿、鼉。 紛紜的水底世界有似人類社會,強淩弱,眾暴寡,弱肉強食,大約天地之間難尋一塊乾淨的綠洲。因其藍,便給人一和善、溫馨、神秘感,和善得像情人的眸子,溫馨得似新婚洞房,神秘得若童話世界;因其藍,又給人一朦朧感——朦朧的幻夢,朦朧的希望,朦朧的追求和幸福。有時會吹來陣陣南風,湖面上微波蕩漾,漣漪片片,船稍有些起伏顛簸,這會使你想到兒時躺在搖籃裡的情景,頗具韻律的嘩嘩水聲,是媽媽哼著的搖籃曲;也會使你回憶起小時候依偎在母親的懷抱裡,伏臥在母親的胸膛上的滋味——坦蕩、柔軟、甜蜜、幸福,船兒的起伏是母親的心臟在跳動,噝噝風聲是母親勻稱的喘息。 「歪船烈馬」,船隻有歪斜著跑,才行駛得快。舟子是個在洞庭湖上航行了四十餘年的老把式,今日有幸給三閭大夫駕船,心情格外激動和興奮,船在他手中,玩具一般,常常操得以幫為底,船上的人和物,幾乎就要倒到湖裡去了,令人心驚肉跳,但他要大家盡可放心,保險不會有絲毫閃失。每當這種時候,你盡可伸手湖中,戲水賞心。這湖水柔軟、滑膩,似撫摸著少女的面龐。或者探下身去,雙手掬水入口,細細品嘗,這水溫乎乎,甜絲絲,香噴噴,如吻著情侶那溫潤的嘴唇。 湖中的鳥類甚多,野鴨、白鵝、蒼鷺、捉魚郎、戲水鴛鴦、各色各樣的鶴,它們多是成雙成對,或游於湖面,或翔於空中,或戲於洲渚,孑然一身者絕無僅有,尤其是那羽毛漂亮的鴛鴦,總是相依相偎,永不拆對。也有數十隻為一群者,或在空中翱翔,引頸長鳴;或戲於渚洲之上,舞姿翩翩,遠遠望去,像繁花,似白雪。水鳥中最健飛的是沙鷗,它們整日跟隨著航船飛轉,總也不知疲倦。這些可愛的小傢伙跟人們十分友好,有時站在桅檣的頂端,有時三五成群地落到甲板上,甚至蹲於人們的雙肩或頭頂,歪著頭,轉動著機靈的紅眼睛跟你逗趣,嘎嘎地叫著,似有所詢問。 用不上個把時辰,航船便會遇見一座孤島或一處連綿的渚洲,這些湖心陸地,多小巧別致,或尖頂渾圓,或平鋪水面,因其土質肥沃,俱皆植被豐茂,蓊鬱翠綠,遠眺似漂浮的荷葉,聳立的荷箭。待來到近前,無不古木參天,葛藤盤繞,茂竹修篁,傲然挺拔,繁花似錦,陣陣飄香。因為人跡罕至,這些島和洲多為無名氏,偶有涉足於此者,習慣依形而命其名,如鶴渚、馬洲、牛島等。時近中午,前邊又見一島,巍然高聳,上白下蒼,甚是怪異。隨著時間的推移,船離島愈來愈近,島上的風光亦愈見其清楚明瞭。這是一處在洞庭湖中司空見慣的水上洲渚,因其上質肥沃,故而林豐竹茂,蒼翠墨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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