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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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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借用一個具有「離憂」意義的楚國當時的曲名《離騷》作為自己這首長詩的標題。由執掌內政外交大權的左徒降為閒職三閭大夫,繼而不准他參與朝政,被迫無奈,來到這荒涼的邊塞之地,屈原能無離憂嗎?國勢傾危,讒佞當道,懷王不悟,屈原雖離而能不憂嗎?屈原之所以借用這曲、義相諧的曲名有兩個目的:一是避忌諱。因他不便明說「憂楚王」或「憂楚國」。楚人隆巫祀,好歌唱,借曲作詞,正好封讒人之口。二是達衷情。屈原遠離郢都,來到漢北,無由面君,正好借了歌及歌詞的流傳,「冀幸君之一悟」。 休看屈原整日遊魂似的走南串北,蓬草般的隨風飛轉,無所事事似的悠然自得,豈不知這正是他最困惑、最痛苦的時期,他正在泥濘坎坷的旅途上艱難跋涉,好比一個母親,正是在這看似悠閒的時期受孕,懷胎十月;好比一個設計師,他正在構思宏偉的大廈,繪製複雜細緻的藍圖;好比一個天官,他正在煞費苦心地思索怎樣賜福人間。正是在這一優哉遊哉的過程中,屈原不僅搭好這首長詩的框架,而且連許多細節也都歷歷在目——胎兒在母腹中健康地成長著,只待一朝分娩。 屈原要在這首《離騷》中指出,天道是正直無私的,有美好行為的聖王賢君,才能享有他們的國土,他要覽察有德之君才加以輔佐。在屈原看來,「美政」是皇天觀察民德的客觀標準,是「聖哲」的茂行在政治上的體現。他要稱道堯舜,抨擊桀紂。他為自己的美政設計了一個重要內容,這便是「舉賢授能」。要「舉賢授能」,就得反對世卿世祿,打破舊貴族對於權位的壟斷,選拔真正的賢才來實現政治改革。秦孝公「下令國中求賢」得到公孫鞅,燕昭王「卑身厚幣以招賢者」得到名將樂毅,可見「舉賢授能」是何等的重要。 當時的楚國,朝廷貴族專權,屈原還要舉更多活生生的實例來說明問題。諸如虞舜,曆山耕夫,堯力排眾議,以二女妻之,將天下禪讓之,天下大治,堯、舜遂成千古聖君;伊尹,有莘氏女之私臣,親為庖人,湯得之,舉以為相,與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傅說被褐帶索,庸築于傅岩,武丁得之,舉以為三公,與接天下之政,治天下之民;呂望市井鼓刀之屠,周文王舉以為相,視之若父;甯戚商賈,擊牛角而歌,聞于齊桓公,因得重用,遂成膀臂也……屈原欲以「舉賢授能」的主張,對昏聵的「任人為親」的楚國統治集團開一劑苦口利病的良藥,藉以緩和奴隸主貴族階級與新興地主階級日益尖銳對立的矛盾,安定社會政治。 在長詩《離騷》中,屈原為自己的美政設計的另一個內容是提倡推行法治,以法治國。他的這一政治主張,是對「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不合理制度的否定。屈原清楚地意識到,楚國之所以幽昧渾濁,人民多災多難,就是「背法度而心治」的結果,因而他任左徒以來抓的第一件內政上的大事,便是「造為憲令」,變法改革,這也是他跟以靳尚為代表的舊貴族集團尖銳矛盾的焦點。在詩中屈原將堅決主張,誓死捍衛,決不使變法改革中途夭折,要使《憲令》充分發揮其決定國家前途及民族命運的光輝作用。 在長詩《離騷》中,屈原將進一步闡明並著力強調自己熱愛祖國,同情人民,堅持真理的觀點。他始終念念不忘楚國的興亡,他考慮問題和做事情的出發點不是自己的吉凶禍福,而是國家的興衰,民族的命運,人民的生活。在屈原的心目中,楚王是楚國的代表,存君興國是密不可分的。因此,他對楚懷王寄託著極大的希望,盼望著懷王能夠驂龍駕鳳乘騏驥,緊步古聖、先哲之後塵,將楚引至兵強馬壯、民富國強的道路上。由於懷王信任過他,支持過他,他始終對懷王沒有失去信心,明明是懷王不察其耿耿忠心,但卻仍忍不住要勸諫,並指天誓日地表白,我的所做所為,都是為了君王的緣故。 但他不想做個愚忠者,他要指責懷王昏聵糊塗,不體察別人的心情,但卻輕信讒言,變化無定。為了體現自己對祖國赤誠的愛,他欲設計一個悲愴蒼涼而又情衷意摯的場面:正當他離開祖國遠走高飛的時候,金燦燦的朝陽從東方升起,照得茫茫寰宇一片光明,正當這時,他忽然看見了自己的故鄉,於是僕夫悲傷,馬也懷念,他們俱皆躑躅退縮不前。高馳九天的幻遊,在俯瞰故鄉的一霎那間便寸步難行,祖國的形象頓時比九天更高地矗立在人們面前。屈原要將這為當時一切善良的人們所崇敬所摯愛的概念——祖國,賦予更崇高更纏綿的抒情色調。 祖國與人民是密不可分的,屈原欲讓人們讀《離騷》不敢忘生民之意,《離騷》所表達的強烈的愛國主義精神是和對人民的同情、關懷聯繫在一起的。他一面慷慨悲歌「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一面痛哭流涕「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要實現「國富強而法立」的目的,首先就必須使人民擺脫「多艱」的生活。屈原欲在《離騷》中向世人和後人宣告:同情人民,熱愛人民,熱愛祖國,都是他的基本精神。 屈原欲在《離騷》中充分體現自己對真理信仰的堅定不移。當有理想的人墮落為惡的時候,他仍然堅持對於理想的不懈怠的執看追求。即使一時失意,也在等時機,並效法彭咸的行為規範:出則兼濟,隱則獨修,他要飲蘭餐菊,紉蕙戴芷,佩玉鑿瓊,見妒蛾眉,孑立鷙鳥,決不同流合污。為了祖國的富強,他寧肯枯槁憔悴,忍受著懷王及世人的不理解。為了追求真理,即使獻出生命,他也義無反顧。 在《離騷》這首長詩中,屈原要充分展現自己忠於現實的藝術良心。他要透過奇幻華彩的浪漫主義的衣披,體現自己對現實的感受,傳達自己對現實的否定與憂傷;同時也要暴露現實的黑暗與醜惡。他要用眾多喻示象徵的形象,諸如將要「敗績」的「皇輿」,幽暗險隘的道路,信讒易怒的「荃」,糊塗搖擺的「靈修」,滿屋子的惡草,造謠嫉妒的婦人,化為茅草的荃蕙,蕪穢的眾芳等等,不僅兆示祖國的危機,也將那些禍國殃民的群小揭露得淋漓盡致。總之,屈原將以自己進步的政治觀點,用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合的創作方法,鞭撻庸君佞臣們的階級偏見和反動本質。 屈原寫詩,素來注重藝術性。在他看來,任何一首詩,一篇文章,無藝術性,便無強有力的感染力和生命力,因而每寫一首詩,該用怎樣的藝術手法,也像思想內容、情節結構一樣,下筆前便考慮得綱舉目張,成竹在胸,不似有些人那樣,想到哪裡寫到哪裡,寫到哪裡算哪裡,全無計劃,更無腹稿,瞎忙了一氣,竟是廢品。 屈原要讓比興、象徵作為《離騷》藝術表現上的最大特色。比興在《詩經》裡已開其端,但大多作為特定的修辭手段使用。在《離騷》中,屈原則欲將這種手法擴展到詩篇的整個藝術構思上,藉以塑造出一組組富於象徵色彩的意象群來。詩中的抒情主人公除了作為政治家和詩人的自我形象外,他欲幻化出一個美麗而遭逢不幸的女子,她有愛美的天性,喜好用芳潔的東西修飾自己,還親手栽培了許多芬芳的草木。起初與丈夫①結成了婚約,後因受到眾女的嫉妒與讒毀而終被遺棄。女伴責備她太固執,但她仍堅持自己愛美的本性。她想爭取回到丈夫的身邊,但天閽不納;又想物色一個同心同德的女子接替自己,但卻終未選中。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她接受了靈氛的勸告,出門遠遊以尋求「兩美必合」的命運。正當一切就緒踏上旅程的時候,望見自己的故鄉又不忍離去。於是她按照彭鹹的神示仍回到祖國的土地上。這是屈原借用男女關係為喻所展示的一條愛情線索,它跟屈原的政治抒情疊合在一起,造出詩篇的寫實與虛擬的兩重世界相互轉化、相互交融、迷離恍惝的藝術效果,給全詩增加綽約的風姿與芳菲的情韻。 ①朱熹《楚辭集注》稱「靈修」「蓋婦悅其夫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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