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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第二〇章 靳尚進讒 鄭袖陷害

  卻說靳尚奪稿不成,蹲了一個腚蹲,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樂得昭漢與嬋娟拍著手笑,笑得直不起腰來。

  靳尚來到了南宮,如實地講述了所碰的一鼻子灰。鄭袖聞後,氣炸了心肺。他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暴怒謾駡之後,再次聚首謀劃。他們深知,昭漢系屈原之親信,所有秘稿均由他抄錄,《憲令》自然也不能例外,因此,撬開昭漢的口,讓他吐出《憲令》的內容,方為上策。然而,昭漢一向深居簡出,幾乎足不出橘園半步,如何能夠獲得呢?難道能夠明火執杖地綁架,去劫取嗎?他們正在為此而愁腸百結。

  西漢時的司馬遷在寫《屈原列傳》時曾說:「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窮則反本,故勞苦倦極,未嘗不呼天也;疾痛慘怛,未嘗不呼父母也。」天既為人之始,人既為天所造,那麼天就該保護人類,賜福於人類,「勞苦倦極」而呼天,旨在求天拯救。然而,天卻常常使人大失所望,它不僅不降瑞賜祥,獎善懲惡,反而趨炎附勢,助紂為虐。正當鄭袖、靳尚一夥躊躇徘徊,舉棋不定的時候,列國形勢驟然緊張起來:公元前314年,燕子之攻太子平、市被,齊宣王派匡章攻燕,殺子之及燕王噲;秦惠王攻義渠,得二十五城;秦攻魏,取曲沃;秦攻焦,擊降之;秦攻韓於岸門,韓太子倉入秦為質;秦封公子通于蜀,置巴郡,以張若為蜀國守。秦的一系列軍事行動,對楚無疑是極大的威脅,於是懷王不得不暫且放棄制《憲令》,派屈原使齊,以結強鄰。對鄭袖、靳尚來說,這豈不是天賜良機!

  屈原離開郢都赴齊,昭漢、嬋娟不知,誤認為留在宮中與懷王共商修改《憲令》之大事。靳尚借機命宋玉以屈原的口氣和筆跡致書昭漢,召其進宮。昭漢不知有詐,隨來召之內侍出了橘園,行數十步,忽從路邊的林蔭中竄出五六個不明身份的壯漢,一擁而上,為首的一個以青布蒙其頭,餘者七手八腳地相幫,將昭漢裝進了一條麻袋,置於封閉的轎車之中。待昭漢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周圍漆黑一團,一無所見。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已被綁架。從顛顛簸簸的感覺和隱隱約約的聲音中,他判斷自己是在馬車上前進,但車將駛向何方,綁架者意欲何為,他卻不得而知。不知過了多久,馬車停下,他被從車上掀下,沉沉地跌了一交。

  片刻之後,有人解開麻袋口,將他從袋中倒出,去掉纏繞在頭上的黑布,半天之後,他仍覺得眼前昏天黑地,從洶湧的濤聲中推測,正置身于大江的岸邊。許久,他的視覺才恢復了正常,看清眼前參天的密林和叢生的雜草。密林深處有一幢茅草房,只有一腳羊腸路可通,馬車無法靠近。兩個兇神惡煞般的壯漢架起癱坐於地的昭漢,拖向那幢茅草房。茅草房內三間一通,正中是坍塌的神台,卻無神像的殘骸。由此不難斷定,這裡原是一座鎮水的神廟。神台前設一張矮幾,幾後席地坐著一個五短三粗、滿臉橫肉的傢伙,他胖得像一隻黑熊,臉上的肌肉塊塊飽綻;袒胸露乳,胸前盡是黑毛,標誌著他的獸性與兇殘;雙乳下垂,乳房之大不亞于奶孩子的婦人;腹脹如鼓,既聳且垂,幾貼席面。這形象告訴昭漢,此乃神廟中的主宰,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提醒他要倍加警惕與防範。魔王之前,鬼怪兩列,陰森可怖。鬼怪以外是各種刑具,烈焰騰騰,湯鑊鼎沸,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審訊開始了,魔王倒也爽直,毫不隱諱自己的觀點與目的,就是讓昭漢說出《憲令》的內容,哪怕是其中的某些條款。至此,昭漢心中豁然,他們都是靳尚的人,欲從我的口中探得《憲令》的內容,以便置先生于死地。昭漢決心以自己年輕的生命捍衛《憲令》,捍衛楚之變法改革大業,捍衛先生的榮譽與性命。有了這樣的思想準備和誓死的決心,昭漢不畏不懼,不卑不亢,不跪不叩,昂首凜然,視死如歸。

  魔王軟硬兼施,先是授以重金,許以厚願,昭漢不為所動,說道:「《憲令》乃國之根本大法,決定荊楚命運,系絕密之文牘,故草擬、謄寫,均由先生一人把持,他人不得過目和參與,我等奴才而已,何以知之!」這裡昭漢用了個「我等」,是連嬋娟也包括在內,他怕靳尚下令綁架嬋娟,他也要用死來庇護這位善良的姑娘。

  魔王自然不肯相信這些,幾經誘惑,昭漢終不改口,於是雷霆震怒,酷刑侍候。這裡的刑具多如牛毛,諸如虎凳、夾棍、炮烙、披麻戴孝、湯鑊,等等,隨便哪一種,都能置人於死地。華夏子孫應該崇敬祖先的聰慧,不僅有四大發明,還發明了這諸多刑具和刑罰。酷刑用盡,昭漢多次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但卻始終鋼牙緊咬,不肯吐露半點真情。經過兩天兩夜,昭漢被蹂躪得奄奄一息。看看不中用了,經驗告訴魔王,不可能從昭漢口中掏出半點他們所需要的東西,於是下令將其拋于滾滾長江浪濤之中,結束了這個年僅二十一歲的生命。

  義父不在家,昭漢失蹤,嬋娟呼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整日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坐臥不安,她眼淚哭幹,喉嚨哭啞,歎世態混濁,悲命運不濟,不足旬日便面容憔悴,形容枯槁,屈原歸來,竟然不敢相認。

  驚聞昭漢失蹤,屈原悲痛欲絕,雖非骨肉,但他早已將昭漢與嬋娟視為己出。然而,被人打掉了牙,他只好往肚子裡吞,苦口婆心地勸女兒節哀,教育她,進行如此巨大的社會變革,需要付出血的代價,昭漢是為捍衛《憲令》和變法改革而死,他死得其所。對於昭漢的失蹤,屈原心中了然,他雖不知道殺害昭漢的兇手究竟是誰,但卻能夠斷定那幕後策劃者、那元兇正是以靳尚為首的舊貴族,那些死心塌地反對變法改革的頑固派們。

  屈原本欲上疏懷王,奏明昭漢失蹤之事,但轉念一想,變法改革以來,或明或暗,為新法而死者何啻千百,有多少人為變法拋妻別子,有多少人為新法家破人亡,好比一場戰爭,死人總是在所難免,怎麼好一危及自家的利益,就悲憤難抑,氣沖牛斗呢?再說,他們既要暗害你,秘密殺害你,你也就休想查出什麼眉目;縱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查個水落石出,堂堂國之重臣,手掌生殺予奪之大權,枉殺幾個草民百姓,又能奈他若何?思前慮後,他還是決定忍氣吞聲,以變法改革之成就,以荊楚民富國強的現實,來回敬、懲治那幫在陰暗角落裡興風作浪的齷齪之輩。

  《憲令》尚未最後定稿,列國形勢驟然緊張,為了楚國,為了天下大勢,屈原不得不頻繁往來于山東諸國之間,早將個人的恩怨得失拋到了九霄雲外。

  懷王雖有統一天下之勃勃野心,卻無叱吒風雲之膽識與能力,倘生於平民之家,應歸庸碌之列。他膽小怕事,畏狼懼虎,不禁事,不耐壓,以打仗作比,只能打勝,不能打敗;以駕船為喻,只能順風順水,不能逆風逆浪。自六國合縱,身為縱約長以來,懷王整日做著再次聯兵伐秦,一舉統一天下的美夢,全無秦遠交近攻,揮師東進,蠶食鯨吞的思想準備,一旦秦採取新的外交手段和軍事行動,形勢對楚不利,他便難以承受,懼怕秦報四年前六國聯兵侵伐之仇。一急之下,宿疾復發,肛痔崩漏,濃血淋漓,疼痛難忍。

  天陰地晦,風暴雨狂,雷霆震宇,南後非但不憂、不懼,反而慶倖、暗喜,急召靳尚,昏夜中於朝雲館聚首密謀,醞釀新的毒辣陰謀。

  肛裂痔漏,按說無礙於中樞神經,懷王卻整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周圍所發生的一切,時而清醒,時而模糊,頗似現代科學所謂的輕度植物人。原來是鄭袖偷偷地在食物中下進了蒙汗藥,由此看來,什麼夫妻、愛情,在一些人身上蕩然無存,唯一存在的便是一己之私利。這一招,鄭袖與靳尚是頗費心機的,萬一事情敗露,有人興師問罪,他們可以堂而皇之地答曰:旨在減輕大王之病疼。

  太醫們每天來南宮為懷王診治,只治肛漏之苦,不問神志不清之症。此乃南後意旨,太醫們雖個個心中疑惑,誰敢多言多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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