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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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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身邊的這兩位青年,像義父屈原一樣,嬋娟也有自己的看法和見解,她原本是熾烈地愛著昭漢,屈原也支持女兒的這樁婚事。但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終究經不住一個善於施權弄術的刁頑之徒的盅惑,一來二去,宋玉便將嬋娟從昭漢身邊拉進了自己的懷抱。對此,屈原甚為不滿,但宋玉與昭漢都是自己的弟子,不便明顯表態;再說,婚姻是兒女們自己的事情,嬋娟雖一向對自己十分孝敬,但畢竟並非己出,作為義父,不便干預過多,更不能包辦,只好順其自然。這一下好了,是宋玉自己的行為擦亮了嬋娟的眼睛,或者說是宋玉自己將嬋娟推了出來,又推還了昭漢。 休看屈原身邊的人不多,但它既然是構成社會的一個細胞,便與林林總總的大千世界一樣錯綜複雜,這真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此刻的懷王,尚有一定的主見,在這個問題上,他那個「耳根子軟」的老病沒有復發,因而,一場軒然大波,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平息了。風波過後,宋玉顯然無法再在左徒府呆下去,被靳尚調走,另有高就。為人奴才者,不會有好結果,故宋玉一生總不得志。從失敗和恥辱中,宋玉吸取了教訓,積極改惡從善,反省自新,頃襄王時做過大夫,曾與襄王同游高唐。他願意效忠國君,然而不能達到目的,因為有壞人作祟,對於這種壞人,他不肯同流合污:「與其無義而有名兮,寧窮處而守高。食不偷而為飽兮,衣不苟而為溫。」可見他後來是有一定操守的。宋玉雖與屈原相處的時間不算太長,因為他有傑出的才華,在創作上得到了屈原的啟發,是屈原的忠實繼承者,《九辯》便是一個證據,它不僅在字句上接近屈原的《離騷》和《哀郢》,而在基本精神上也和屈原相距不遠。 這些都是後話。 加害屈原的陰謀沒有得逞,鄭袖、靳尚一夥既不甘心失敗,更未沉默。一計不成,又施一計。雖嚴守機密,誰也不知道《憲令》的內容是什麼,但屈原正在制《憲令》這件事,滿朝文武卻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憲令》是國家的根本大法,在正式公佈前,除了懷王,那內容不能透露給任何人。為治屈原一個「洩密罪」——這樣的洩密,不僅要被殺頭,而且要被滅族,靳尚與鄭袖又策劃了一場奪取《憲令》秘稿的陰謀活動。即使奪不到秘稿,哪怕掃視一下其中的隻言片語,或探得某些口風,再經過刻意加工編造,也能置屈原於死地。他們先編造謊言,製造輿論,胡說什麼為制《憲令》,屈原因勞成疾,正臥床不起,並宣傳得滿城風雨。 起草《憲令》的工作已進入收尾階段,孟秋一日,屈原正伏在幾案上聚精會神地修改著最後幾項條款,他周圍堆滿了簡策與帛書,並不斷地查閱著歷史資料。書房靠南窗擺著一張琴桌,七弦琴旁有一盆盛開的秋蘭,散發著陣陣幽香,顯得古樸而典雅。突然,嬋娟一步闖了進來,慌慌張張地說: 「先生,上官大夫來了,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事。」 屈原一聽這個名字,就覺得彆扭,他急忙將《憲令》草稿卷了起來,置於不顯眼的書堆中。正當這時,靳尚來到了廳前。昭漢舉手攔阻,不讓他邁進門檻,但卻好言解釋,強調先生不與外界接觸,這是聖上的旨意。靳尚哪裡肯聽,矬人聲高,他高門大嗓地嗔怪道:「左徒為國日夜操勞,身染重恙,作為同朝為官的臣僚,特攜重禮來探,豈有不見之理!……」 屈原聞聽,急忙來到當院,責怪昭漢待客無禮,把靳尚迎進書房,讓座敬茶,拱手行禮說:「聖上另有差遣,近來我極少出門,朝中諸事,全賴上官大夫與令尹操勞,實在是於心有愧……」 狡猾的靳尚深知屈原很難對付,他先乾咳了幾聲,端起茶來呷了一口,舔舔薄嘴唇,一對小老鼠眼滴溜亂轉,皮笑肉不笑地說:「屈左徒為國制訂《憲令》,朝中之事我等理當多做些。」他陡然話鋒一轉道:「哎呀呀,幾日不見,左徒竟瘦成這個樣子!……」他變得十分關心而溫情地說:「非是下官多嘴,左徒既然貴體有恙,就該好好將息調養,總這樣捨身忘我,怎麼得了!雖說左徒肩負聖上重托,但制《憲令》非一朝一夕之事,可從長計議。滔滔天下事,非有強健之體魄,難以應付,正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無柴燒』,左徒何必性急呢。」 倘不是屈原對靳尚有深刻的瞭解,清醒的認識,真會被這一陣迷魂湯給灌糊塗了。現在他看得很清楚,靳尚此舉,純系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腸。他淡淡地一笑說:「上官大夫之關懷厚愛,在下感激由衷!然屈平軀體尚健,毫無疾恙,上官大夫不必多慮。」 靳尚聞言,哈哈大笑,笑過之後說:「看你面黃肌瘦,形容枯槁,還說無恙,難道靳某是三歲孩童不成!我帶來一點滋補之物,屈左徒可慢慢受用,也是靳某為國為民的一點心意。」說著他將藤盒裡的禮物拿了出來,置於幾案之上,與簡策帛書雜於一處,盡是些人參、鹿茸、靈芝之類的高檔補品。靳尚自以為這樣以來縮短了跟屈原之間的距離,甚至彼此已經親密無間了,他站起身來,安閒地在室內踱步,漫不經心地翻翻這,看看那,兩眼發出貓頭鷹似的凶光,在室內掃視著,搜尋著。突然,這凶光聚於那卷得並不規整的《憲令》上,他幾乎是撲上前去,攫于手中,得意得嬉皮笑臉地說:「此為何物?怕是左徒的新詩作吧?待下官先睹為快。」 說時遲,那時快,屈原也幾乎是竄將過去,抓住了靳尚的手腕,直言不諱地說:「此非屈平之詩作,乃《憲令》之草稿也。」 「《憲令》草稿?」果不出靳尚之所料,他樂不可支,小老鼠眼眯成了兩條線,「下官正要拜讀領教呢。」 屈原橫眉冷對說:「你身為上官大夫,應該懂得楚之法令,《憲令》在公諸於眾之前,乃國之特大機密,除非大王,誰也不得過目!」 靳尚乜斜著老鼠眼,狡黠地齜牙一笑:「嘻嘻,裝什麼正經,《憲令》之條文,連平民百姓亦能倒背如流,這該不是左徒講出去的吧?……」 這個無賴,終於露出了潑皮的真面目。禽獸不可為伍,對這樣的流氓,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靳尚臨來時,在南後面前說下了大話,倘探聽不到《憲令》的一點內容,回去無法交代呀。為國,為民,為個人,屈原都必須拼死保住《憲令》。二人僵持著,互不相讓,像兩隻鬥仗的公雞…… 靳尚也太不自量力了,他想趁屈原不提防時把《憲令》草稿奪到手。可是,本屬侏儒之輩,又系酒色之徒,哪裡會是屈原的敵手!就在靳尚用力奪稿之際,屈原攥著他的手腕往回一拽,然後就勢往外一搡,靳尚噔噔噔往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屈原氣得眉梢倒豎,他右手緊攥著《憲令》,左手指著靳尚質問:「上官大夫,爾將何為!……」 靳尚老奸巨滑,奪稿不成,反哈哈大笑道:「開個小小玩笑,左徒何必如此認真!左徒真乃楚之忠貞不二之臣,令下官敬佩得五體投地矣!」說罷,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屁股,酸溜溜地走了。 屈原氣得臉色煞白,嘴唇發抖,以手指著勒尚的背影說:「真乃豈有此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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