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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診斷無誤,屈原對症下藥,旨在舒肝健脾,清肝瀉火。處方為:柴胡、薄荷、當歸、炒白術、雲苓、乾薑、白芍、丹皮、梔子、甘草,水煎服。服過三劑後,病情明顯好轉,然而正當此時,屈原隨軍遠征,服藥中斷。

  卻說鄭袖曾贈與屈原夫婦兩位宮娥為侍女,一名秋菊,一名冬梅。同是宮娥侍女,這秋菊跟冬梅不同,她多年服侍南後,是南後的心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多年的耳濡目染,她已經學得像南後一樣刁鑽狡頑,善於施權弄術。她這次被派遣到左徒府來當侍女,擔負著艱巨的使命,而且事先經過了嚴格的訓練,秋菊曾向南後破指為誓。自然,南後要給她許多好處並若干許諾,事成之後將如何如何。

  由於本身的品格註定,自打在娘家作閨女時,昭碧霞就跟下人的關係處得很好,她尊重奴婢們的人格,以誠相待,平等無欺,好善樂施,能體諒下人們的艱辛與難處,因而奴婢們都將她視為親人。秋菊、冬梅來到身邊,昭碧霞更是高看善待,有道是「打狗需看主人」,即使二侍女有某些過錯和不足之處,她也從不責備,寧可自己受委屈,也要任其所為,因為她們為南後所賜,稍有不慎,是會惹南後多疑乃至生氣的,一旦怪罪下來,那還得了!……兩個侍女似乎也很明事理,知好歹,每每對女主人感恩戴德,不知該如何是好。秋菊曾多次向昭碧霞表示,為了左徒府的利益,哪怕是肝腦塗地,她也在所不辭!

  一天中午,秋菊在庭院中為屈原洗衣服,昭碧霞從廳堂內走出,見她手持一方絲巾,正在聚精會神地看那上邊的文字。秋菊忽抬頭見女主人走來,忽忙掩藏,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嚇得面色煞白。昭碧霞趨步向前,厲聲問道:「秋菊,你在看什麼?」

  秋菊見問,急忙站起身來,下意識地將持絲帕的右手別到了身後,不住地後退。

  昭碧霞步步緊逼,來到秋菊跟前,伸過右手,說:「手中所持何物,拿來我看!」

  「這個……」秋菊的手和聲音都在顫抖,欲給膽怯,欲藏心慌,正在為難之際,昭碧霞劈手打了秋菊一巴掌,奪過絲巾。秋菊雙手捂臉,逃回自己的臥室,伏床大哭。

  昭碧霞手持絲巾,仔細閱讀那上邊的每一行字,讀著讀著,她臉蠟黃,唇青紫,淚如雨下,泣不成聲。原來,這是鄭袖寫給屈原的情書,污言穢語,不堪入目,下流之極,讓人肉麻。昭碧霞經受不住這巨大刺激,昏厥倒地,不省人事。

  不知經過多長時間的搶救,昭碧霞從昏迷中蘇醒過來,她強打精神,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在冬梅的攙扶下,踉踉蹌蹌地來到秋菊的房間,命她馬上離開這裡,今後永遠不得登門。長到這二十多歲,她這是第一次打人,第一次以這樣的態度對待下人,第一次用這樣的口氣跟下人說話。昭碧霞實在是氣糊塗了,鄭袖寫給屈原的情書,屈原讀後沒有毀掉,裝在衣袋裡忘記了,被洗衣服的秋菊意外發現,這件事怎麼能怨秋菊,責怪秋菊呢?秋菊真是受了不白之冤。

  秋菊雙膝跪地,涕淚交流,苦苦哀求,並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女主人能將她留下,不趕她走,今後一定無限忠於主人,無論南後命她做什麼事,她都絕不隱瞞女主人;無論南後讓她給屈左徒傳送什麼東西,她都主動交給女主人過目……

  冬梅與府內的另外幾個下人也都跪地磕頭,為秋菊求情,一個個哭得淚人一般,哭得昭碧霞心酸意軟,下不了攆秋菊走的最後決心。

  昭碧霞來郢都後也交了幾位朋友,如上柱國夫人張氏,少宰夫人劉氏,司敗夫人范氏等,這些貴夫人戀著昭碧霞年輕漂亮,人品正,心眼好,閒暇無事常過來坐坐。逢巧今日司敗夫人范芙蓉在場,她將照碧霞拉到一邊,苦口婆心地規勸。她說,千萬不能將秋菊趕出府門,那樣做,事態勢必要擴大,張揚出去對屈左徒不利。特別是不能讓南後知道寫情書的事情業已敗露,倘使讓她知道,她必惱羞成怒,大開殺戒,致使無數人頭落地。秋菊為南後所賜,如今趕她出門,南後豈會不知,追問起來,大家誰也難脫干係,這是多麼可怕的情景啊!因此,她勸昭碧霞必須忍氣吞聲,裝作若無其事,待屈左徒歸來,伺機規勸,力爭遠離郢都,以免殺身之禍。範芙蓉這樣好心地勸說著,自己也熱淚兩行。

  車怕墊,人怕勸,聽了範芙蓉的一席娓娓逆耳忠言,昭碧霞冷靜了許多,她沉下心細細一想,今日之事確與秋菊無關,她是無辜的,是自己錯怪了她。她來到秋菊的房間,誠心誠意地檢討了自己的過錯,費了許多言語將哭得死去活來的秋菊勸住,並散金若干,封住下人們的口,千萬莫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因為萬一有誰嘴不嚴,走露了風聲,今日在場的人,誰也休想活在這個世上。

  一場軒然大波總算是平息了,昭碧霞卻病倒了,病情日見沉重,迅速進骨髓,入膏肓。

  秋菊真的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從此以後,事無巨細大小,都向女主人請示回報,似乎她變得更加忠心耿耿了。

  鄭袖並未因昭碧霞的病體每況愈下而有絲毫同情與憐憫,相反,她更加速了自己的陰謀活動。

  此後不久,秋菊先後拿來三樣東西給昭碧霞過目,一縷青絲,一件繡花汗衫,一個用經血畫著紅心的潔白肚兜,這都是南後讓她轉交給屈左徒的禮物。秋菊說:「奴婢知道夫人看了這些會傷心,這對夫人的貴體康復不利。可是,奴婢是向夫人起過誓的,不敢隱瞞,還望夫人能夠體驚奴婢的苦衷,千萬莫往心裡去,凡事要想開些,不然的話……」秋菊說著說著便泣不成聲了。

  其時昭碧霞早已病得臥床不起,她骨瘦如柴,面容憔悴,斜依於病榻之上,頭未梳,臉未洗,衣著不整,讓人見了便禁不住要為其歎息流淚。看了這些南後贈與屈原的「禮物」,聽了秋菊這悲切動情的敘說,昭碧霞只能含悲啜泣,潸然淚下。此刻,她流出來的是鹹津津的淚水,吞入腹中的卻是辛酸、悲哀和痛苦。她虛弱無力,連說話的勁也沒有了,半天才斷斷續續地對秋菊說:「去,去吧……與你無,無關,你是清白,清白無辜的,是我不,不知何時作,作的孽呀……」

  秋菊流著淚水、仿佛是戀戀不捨地離去了,昭碧霞用盡全身的力氣拉被蒙頭,在被窩子裡嚎啕大哭起來,她哭幹了淚,耗盡了力,哭碎了心……

  秋菊難道真是清白無辜的嗎?不,她是南後派在昭碧霞身邊的奸細,是南後殺死昭碧霞的一把軟刀子。她成功地演出了一場掩藏南後情書不成,引起一場風波的惡作劇,頗得南後的賞識;那縷青絲非南後所剪,而是秋菊頭顱所生;汗衫、肚兜均為秋菊所制,連那畫「心」的經血也系秋菊所排,這能說是清白無辜嗎?她是登臺的跳樑小丑,南後則是幕後導演,是殺人元兇。

  鱷魚淌著慈悲的眼淚吃人,鄭袖以慈姐的身份一遍又一遍地過府探病。她的穿戴一次比一次考究,她的裝束一次比一次俊俏,她的塗抹一次比一次妖冶。她這哪裡是來探病,簡直是在顯翠賣俏,炫耀富貴,是在別有用心地氣人,以她的服飾和容顏說話:咱兩個比一比誰美,看屈原歸來後究竟喜歡哪個?她趾高氣揚,盛氣淩人,似乎她才是這左徒府的真正主人,只要一進門,便喝三吆四,操縱一切,指揮一切。她指責秋菊房間佈置得不夠典雅;她訓斥冬梅未能經常開窗啟戶,流通空氣;她挑剔廚房飯菜做得不可口,營養價值不高;她罵下人們全都是蠢豬,飯桶,無用之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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