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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一七章 碧霞歸天 鄭袖反目

  祭歌既成,屈原馬上交與懷王審批欽定。懷王雖為一國之君,在藝術上卻並不內行,他對屈原的文學天賦及其作品素來是崇拜得五體投地,讀過之後只能是讚不絕口,談不出什麼批評修改意見。在這方面南後是內行,懷王自歎弗如,草草過目之後交她斧正裁處,並命其火速編舞配樂,儘快在宮廷內演出,以便征得文臣武將的意見,修改後傳于民間,自然最先要傳到洞庭水域。鄭袖讀了這兩首祭歌,並不像懷王反應得那麼單一,那麼純真,就詩論詩客觀地分析詩的思想內容,藝術形式及其社會價值,而是在品評詩的餘韻,分析作者的意圖,體味作品的豐富內涵。她像是口中含著糖,愈溶愈甜;她像是在嚼油炸麻花,愈嚼愈脆,愈嚼愈香;她像是在飲酒,綿甜,幽香,回味無窮,愈喝愈喜,愈喝愈滋,暈暈惚惚,飄飄悠悠。

  這糖,這酒,這麻花,在她腹腔匯成一團火,大火熊熊,烈焰騰騰,燒得茫茫天地一片通紅。不,不是火,是嗎啡,是鴉片,這嗎啡和鴉片使她亢奮,她要喊,她要唱,她要手舞足蹈。或者是麻醉劑,她仿佛來到荒郊野嶺的一間小屋,這裡偏僻幽靜,屋內正中亦有一二龍戲珠的銅鼎,鼎裡不知正燃燒著何種香草,只見青煙嫋嫋,只聞異香陣陣,一會她便昏昏欲睡了,睡夢中她駕鸞驂鶴,車乘則是潔白的雲朵,直奔巫山,往邀神女共游天宮,此刻,她是那樣的甜蜜,那樣的幸福……

  在鄭袖的心目中,屈原的這兩首新作,與其說是祭歌,不如說是變相的情書,而且這情書正是寫給她鄭袖的。他這是第一次袒露心扉,吐露隱私,含蓄而隱晦地抒發對自己的仰慕、追求和摯愛之情。鄭袖日日盼,夜夜想的就是這份情意,這個態度。讀了這兩首詩,她喘了一口舒暢的氣,壓在心頭的那塊石頭落地了,她可以大膽放心地、隨心所欲地部署下一步的行動,實施下一步的計劃。她在暗自慶倖,休看這屈原持重老練,斯斯文文,道貌岸然,原來也是一隻饞嘴的貓。她在心裡說道:我說呢,世上沒有不吃腥的貓,這屈原整日跟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肯越雷池一步,原來是假正經,是在跟我捉迷藏!……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的是那麼由衷,那樣開心,那樣自負,仿佛再次證實了她的預言——世上沒有不可征服的男人。

  其實,鄭袖這不過是在一相情願地想入非非,屈原正在構築堅固的設防,決不使自己的潔淨受到半點瑕疵的玷污。不過,屈原的這兩首詩之所以能夠寫得情深意篤,令人垂涎,與日前的那段纏綿之情恐怕不無關係。

  經過數日的精心排練,仲秋一日,《湘君》、《湘夫人》徵求意見的演出(今之彩排)在龍鳳宮拉開了帷幕。不用說,是鄭袖主演《湘君》中的娥皇,這是懷王點的將,親自分排的角色,鄭袖亦甘願「身先士卒」,這是她大顯身手的機會,而且也是構成她的陰謀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對這兩首祭歌,對這次演出,懷王十分重視,他原本指派屈原扮演湘君,無奈屈原實在太忙,難以顧及,才忍痛割愛。左徒也能登臺演出歌舞嗎?回答是肯定的,因為這不是一般的演出,是為了祭祀。楚文化的最大特點是崇尚巫術,重視祭祀,有人說楚文化即巫文化,實不為過。祭祀是國家的大事,文武百官都必須積極參與,最好的參與自然莫過於作歌編舞,親自登臺演出。

  郢都的宮室甚多,諸如章華台(三休台)、細腰宮、假君宮、大宮、渚宮、蘭台之宮、壽宮、大室、葉庭、小曲台、層台、雲夢台、陽雲台、豫章台、匏居台、放鷹台、附神台、春申台、釣台、乾谿台、中天臺、五仞台、九重台、強台、荊台、五樂台、京台、漸台、朝雲館、高唐館、高府、方府、平府、三錢府、東面壇、西面壇、楚王池、洗馬池等等,從這些名稱上不難辨出,其中的大多數是供娛樂用的,然而規模最大,設備最齊全,裝潢最豪華的莫過於龍鳳宮。這龍鳳宮的一面牆足有半裡長,一色紅油漆塗抹,和中原的色彩不同。如前所敘,這裡是炎帝、祝融的後代,尚火、尚紅、使人看了心裡發熱,頭腦亢奮。

  梁、柱、簷、門窗、屏風全雕飾著龍、鳳、蛇之類的動物,這裝飾天下絕無,楚地僅有。那獸身人面乘兩龍的是祝融,祝融是楚人始祖,始祖禦龍,難怪子孫格外崇拜龍,郢都的東門稱作「龍門」。龍是楚人的保護神,叫龍門,是祈其保護都城的安全。在一幅巧奪天工的彩繪木雕畫屏上,竟雕繪了上百幅相互爭鬥、姿態各異的龍、鳳、蛇。有一幅人物禦龍圖畫,一個男子禦著長龍,乘風飛馳,其人氣宇軒昂,神情瀟灑,身材修長,高冠長袍,腰佩寶劍,一副超然出世的樣子,典型的南人風格。雕飾除了龍以外,更多的是鳳凰,楚人將鳳凰當神鳥,靈鳥;它是楚的圖騰之一。龍游長空,鳳翔于天,龍飛和鳳舞,姿態優雅,造型生動,無與倫比。

  這天,來觀看演出的人特別多,除了文武官員、內侍、宮娥和宮內較有身份的成員,還邀來了部分文臣武將的眷屬,左徒夫人昭碧霞也應邀前來。這些眷屬,很少有機會在如此隆重的場合抛頭露面,需知,這是與大王同看一場演出,而且主演者是懷王寵姬南後鄭袖,怎不令其受寵若驚,喜出望外呢?人們表達自己喜悅心情的最好方式便是精心地修飾打扮,特別是那些年輕的夫人、太太和小姐們,她們要以光焰照人的形象來顯示自身的存在與價值,仿佛她們之所以要到龍鳳宮來,不是為了祭祀和觀賞歌舞,而是供人觀賞,故而一個個油頭粉面,綾羅綢緞纏身,金銀珠寶飾首,亮晶晶,光閃閃,顫巍巍,笑盈盈,似夜空星斗,若滿園繁花。

  這天的演出,鄭袖特別賣力,首先那裝扮就大不同於以往,髮髻高聳,有似巍巍昆侖;細腰若蜂,一扭三個麻花;長袖曳地,舞起來似雲霞,若長虹,令人眼花繚亂;大半個胸膛袒露在外,連那對豐隆的乳房也若隱若現;上衣下裳俱都質薄若翼,色淡如水,致使周身的每一個細部都朦朦朧朧,猶如霧中看山一般。鄭袖的歌喉舞姿,堪稱世上一絕,天下無雙,一招一式,一開一合,眉來眼去……無不出神入化,讓人盡享藝術的香湯沐浴之美。你看那滿堂觀眾,有的失魂落魄,有的垂涎三尺,有的交頭接耳,有的議論紛紛,有的前合後仰,有的手舞足蹈,整個演出大廳,有時春意融融,有時驕陽似火,有時如火如荼。待演出結束,人們像美餐一頓,痛飲一通,一個個醉醺醺,美滋滋,談笑風生地步出龍鳳宮,許久心中仍翻騰著觀看演出時的陣陣熱浪。

  演出獲得了轟動性的效應,一時間,屈原的才華,鄭袖的技藝,成了宮廷內外,朝野上下議論的中心話題,這很使南後春風得意,躊躇滿志,加速了籌劃新陰謀的進度。

  六國的再度合縱,對秦國是個強大的威脅,秦國採取了相應的措施,一方面加強了「遠交」的外交活動,另一方面對周圍的國家頻頻用兵,施加壓力,蠶食鯨吞。公元前319年冬,魏惠王薨,子襄王嗣立①,楚、韓、趙、燕等國諸侯或使臣前往吊賀,會聚于魏,談及秦之侵略騷擾,無不切齒痛恨,相約於來年合兵伐秦。韓宣惠王、趙武靈王、燕王噲,俱均樂於從兵。楚派屈原使齊,齊宣王集群臣問計,左右或曰:「秦甥舅之親,未有仇隙,不可伐。」力主合縱者則認為,秦虎狼之國,東侵西擾,搞得四鄰不得安寧,不伐則難滅其囂張氣焰。正當尖銳對立的主張爭執得難分難解的時候,有一粉面朱唇、亭亭玉立的青年挺身而起,這便是名揚天下的孟嘗君。齊相田嬰,爵封薛公,有子四十餘人。有一賤妾,於五月五日生得一子,田嬰命其妾棄之。兒是娘的連心肉,妾不忍棄,私育之。

  ①一說魏襄王薨,魏哀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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