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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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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病經常幻化成那位峨冠博帶美男子的身影,縈繞在鄭袖的心頭,伴隨在她的前後左右,驅不走,趕不散。每當這種時候,鄭袖便心氣和平,和顏悅色,甚至常無可名狀地微笑,坐于梳粧檯前精心地,一遍又一遍地梳妝,一修飾便是半天。有時獨自一人在室內傾情地彈唱,或者翩翩起舞,精疲力盡而後止。 御花園內有一座假山,名「荊舒」,意為登上這座荊山,放眼楚天,心情舒暢。荊舒為園中的制高點,占地數頃,氣勢恢弘,奇峰高聳,怪石嶙峋,林豐草茂,禽獸滿山。鄭袖常登山西跳,愣怔怔地望著橘園出神,毫無疑問,她是在望那位峨冠博帶的美男子,這是她們母子的希望。時間一長,她摸出了屈原的行動規律,每天,當晨曦染醉了楓樹橘林的時候,他必在橘子湖畔舞劍,雄鷹展翅,燕子穿雲,鷂子翻身,聞雞起舞……一招一式是那樣英武灑脫,幹淨利落,優美傳神,令觀者魂搖神蕩;上午的巳時和下午的申時,他必到溪畔林蔭散步,身著白色便衣,巾幘,手執帛卷,或逍遙,或行吟;他書房的燈光常亮至深夜,或通宵達旦。 鄭袖既把准了屈原的生活規律,便單等他活動於園中的時候,方登山西眺,常常看得如醉如癡。為了觀屈原舞劍,她改變了睡至日上三竿方才起身的生活習慣,每日黎明即起,甚至起得更早,為的是能觀賞到屈原書房裡那橘紅色的燭光和那個模糊不清的剪影。晨風吹亂了雲鬢秀髮,朝露打濕了錦緞斗篷,她全然不顧。那分隔兩園的蜿蜒矮牆,雖說並不能遮擋視線,但卻使她可望而不可即,依然覺得討厭。一日,她乘懷王興致正濃,說道:「蘭兒橘園讀書,每日出東門,繞南路,甚是遙遠。雖說有內侍相伴,車乘迎送,但顛顛簸簸,耗費時光……」 「依愛妃之見該當如何?」懷王是個急性子,打斷了鄭袖的話說,「難道能讓左徒來後宮教授不成?」 懷王愈急,鄭袖愈緩,她慢條斯理地解釋說:「何需勞動左徒大駕,兩園只有一牆之隔,倘在御花園的後牆開一便門,情同一園,蘭兒前往左徒處受業,不過園中走走,豈不方便……」 懷王聞聽,樂不可支,休看她近來迂迂道道,癲癲狂狂,倒是頗有心計,這個主意想得好,既方便,又節省時間和車馬,何樂而不為! 不久,後宮牆便開了一個便門,跛腳的子蘭橘園受業,確是方便得多了。既有門,自然不會專供子蘭一人出入,其子可通,其母也就可過。一日清晨,鄭袖照例起得很早,攀上荊舒山觀屈原舞劍,看著看著,竟不由自主地走下山去,踱向那個新開的、並不大的、少有人出入的後園門,門旁有小太監把守,但並不盤問——有誰敢盤問南後呢?跨過門去,鄭袖徑向舞劍的屈原奔去,屈原正聚精會神地舞劍,未發現南後來到身邊,依然舒展身姿,揮動長臂,前進後退,左跨右邁地舞個不停。鄭袖也不驚動他,隱於一株橘樹後邊竊觀,目不轉睛地盯著陸離長劍那寒光閃閃的劍鋒。屈原的劍實在是舞得太精彩了,大蟒翻身,白猿獻果,銀燕入林,蒼龍折尾,鷂子鑽天,丹鳳回首,猛虎下山,雄獅嘯天……鄭袖看得出神,興奮不已,竟然情不自禁地喝彩起來:「屈左徒的劍舞得好,真乃專諸轉世,要離再生也!……」 屈原聞聲,不由得心慌意亂,滿臉飛霞,急忙收束了舞姿,放下陸離長劍,上前見禮:「南後早安!臣不知南後駕到,未能相迎,萬望恕罪!」 鄭袖款款上前,十分平易地微笑道:「屈左徒不必如此多禮,您是蘭兒的恩師,國之太傅,按民間習俗,我等同輩人也,今後相處,隨便些為好。」 鄭袖先給屈原松了松弦,然後解釋說:「我習慣於早起散步,園中走走,呼吸些新鮮空氣。見左徒正在舞劍,便過來了,一則為左徒之精湛技藝所誘,二則想瞭解蘭兒跟先生受業的情況,是否常惹先生生氣……」 鄭袖邀屈原溪畔走走,屈原只好從命。首次單獨相處,不可能談得太多,太深。屈原介紹了子蘭學業上的長進,多是些阿諛讚揚之辭,諸如聰明睿智,肯于用功之類。鄭袖則希望屈原對子蘭嚴加管教,不能嬌寵;同時又說,子蘭身子骨單薄,又跛著一隻右足,實在是可憐…… 此後鄭袖又到橘園來找過兩次屈原,均因屈原外出而未能相見。接著便是屈原忙於擬訂各種法律,出使諸侯。這情形鄭袖是知道的,她不是那種墮於情網不能自拔的女人,她胸中裝著整個楚國,楚國的現在和未來。她知道,現在樹立屈原在滿朝文武和舉國上下的威信是多麼樣的重要,因而當他忙於國家大事的時候,決不應該打擾。鄭袖是個理智能夠控制感情的女人,她放眼未來,極力壓抑著感情的波動,收斂了放蕩的行為。但是,她依然經常命子蘭帶禮物給老師,吃的,穿的,用的,可供觀賞的珠寶,更多的則是各種有價值的書籍,她猜測得出,屈原定然嗜書成癖,愛書如命。 剛剛安頓下來,屈原便投入了擬訂各種法律的緊張工作。這是一項繼往開來的浩大工程。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查閱資料,先在楚之守藏室泡了一個多月,翻閱查找,將有價值的書籍資料全都搬進了橘園的藏書閣,以供隨時參考;然後又到周都洛陽、魯都曲阜、齊都臨淄等天下藏書最豐富的各大守藏室去安營紮寨,孜孜不倦地查找、閱讀、抄錄、摘要,因為這是異國他鄉,這裡的書不能帶走。他當了一年書蛀蟲,讀的書浩若煙海,翻閱的資料車載船裝。他曾下大工夫,費大氣力,傾注全部心血,研究魏之李悝、楚之吳起、秦之商鞅的變法改革,從中吸取豐富的營養。 魏國地處中原,黃河從西北疆蜿蜒穿過,南鄰楚國,東與宋、齊接壤,北與趙國毗鄰,西邸函谷關,隔黃、渭、洛三水與秦國相望。這裡一馬平川,是中原水陸交通的要道,全境除黃河以外,無險可守。它處在戰國七雄的中心,周圍都是覬覦它的強敵,是名副其實的四戰之地。公元前445年,韓、趙、魏三家分晉,魏文侯雖然奪取了政權,但卻很不鞏固,四境以外的強敵不斷侵擾,威脅著魏國的安全。在此形勢下,魏文侯決定對魏國的政治實行改革,打擊歸貴族的勢力,刷新政治,鞏固新生政權;富國強兵,以禦外侮,保衛新生政權。他下令求賢,聚集革新人才,師事子夏(孔子弟子)、田子方(子貢弟子)、段幹木(子夏弟子),重用李悝、西門豹、翟璜等人,進行了一場廣泛而深入的變法改革。 李悝(公元前455—前395年),魏文侯時曾任過北地守,後來任魏相,其變法改革的主要內容為: 在政治上,實行「食有勞而祿有功,使有能而賞必行,罰必當。」即取消奴隸主貴族的世襲特權,建立新的封建官僚制度,對新興地主階級人士按功勞的大小授予爵位和俸祿;按其才能的大小授予職位,實行賞罰嚴明的制度。李悝還主張「奪淫民之祿以來(徠)四方之士」,他說,父親有功而使兒子食祿,這是無功而食祿,而且出門就乘坐車馬,穿著美麗的皮毛袍子,以為榮華富貴,回家時則有樂隊奏樂使其子女安樂,這樣就亂了地方上的禮教。有這種情況,就該剝奪貴族之子的世襲俸祿,用這些來獎勵外來之士。 在經濟上,實行「盡地力」和「平糴法」。李悝為一般五口之家的農民算了一筆賬,認為他們種田百畝(合今三十畝左右),每年所收穫的糧食,待交完租稅,留足口糧,支付各種費用後,就所剩無幾了,連添制衣服也感到困難,若遇上疾病、喪葬等事或國家增加苛稅,就更沒有辦法了。李悝提出「盡地力」的辦法來解決農民的困難,這就是充分發揮土地的潛力,以增加單位面積產量。他設想每畝若增產或減產三鬥糧食,全國就相差很大的數量。 李悝主張實行的「平糴法」,用以保障封建國家的賦稅收入和農民的生活穩定。其辦法是:豐收之年,國家按平價多收購餘糧;歉收或災年,國家仍按平時的糧價出售糧食。這樣以來,即使是災荒之年,糧價也不會抬高,農民就不會因饑餓而逃亡了。 「盡地力」和「平鹮法」的實行,促進了農業生產的發展,穩定了社會秩序,使魏國很快就富強起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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