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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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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此以後,魏美人每見懷王,必手持一束鳳頭花,置於鼻端,像是在品味,也像是在掩鼻,弄得懷王莫名其妙。一日,懷王與鄭袖單獨相處,閒談中提起了魏美人這一以花掩鼻的姿態,向鄭袖詢問原因。鄭袖見問,先是遮遮掩掩,支支吾吾,避而不答。鄭袖越不回答,懷王追問得越急,直至無奈,方吞吞吐吐地說:「魏美人厭惡大王之口臭,討厭大王之體氣,故以花掩鼻,以香逐臭……」 不等鄭袖將話講完,懷王拍案而起,鬚眉倒豎,怒髮衝冠,眼冒綠火,大聲吼道:「武士們,速將魏國所贈之奴婢逮住,劓其鼻而喂犬!……」 劓鼻之後,魏美人變成了魏醜人,鄭袖再獲專寵,恢復了南後的尊位。 就這樣,鄭袖永遠是勝利者,她征服了懷王,擁有了七雄中版圖最大的楚國。如今,她是世上最富有的女人,可以盡享榮華富貴,可以揮金如土;她是天下最有權勢的女人,一呼百諾,前護後擁,高興了,她可以人的生命作賭注,當兒戲,惱怒了,她可殺雞宰狗般地屠戮百姓;她是人間至高無上地位和尊榮的化身,使起性子來,懷王也得懼她三分,懷王耳根子軟,枕邊常吹風,她盡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然而,她依然有自己的苦惱與惆悵。她沒有當女王的野心,但卻懼怕人老珠黃。花開能有幾日紅?自己很快便會年老色衰,失寵于君王。她不敢想像,這將是怎樣一幅慘淡的圖景,這圖景使她膽顫心寒,虛汗涔涔。誰也釘不住太陽,誰也鎖不住時光,誰也難防衰老,唯一的辦法便是立親生骨肉子蘭為太子,將來繼承王位,這是最牢實的靠山。 懷王早已立熊橫為太子,欲廢長立庶,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為法所不容,懷王不會答應,文武不會支持,難於上青天!她心裡清楚,自己並無可靠的左膀右臂,令尹子椒老朽昏聵,占著茅房不拉屎的無用之材,靠不住;上官大夫靳尚,倒有幾分機敏能幹,鬼點子也多,但在朝中名聲不佳,且賊眉鼠眼,鬼狐心腸,一心只在牟取高官厚祿,未必肯捨身助人;大夫陳軫,將軍昭睢,俱系循規蹈矩之輩,剛直不阿之徒,認理不認人,自問與自己非同蔓之瓜,斷不可向他們洩露自己心中的隱秘。一年多來,她聽到了許多頌揚屈原的溢美之辭,如今,大王對屈原的評價又是這樣高,且寵愛得無以復加,這就使她不能不將自己的命運同屈原聯繫起來。但是,鄭袖畢竟不曾見過屈原,更未跟他相處過,屈原究竟怎樣,她心中無數。她在熱切地盼望著雄雞報曉,旭日東昇,屈原早些來到郢都,步入楚宮,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不知鄭袖獨自一人默默坐了多久,夜深到怎樣的程度,懷王已經美美地睡了一覺,醒來只覺得口乾舌燥,渾身倦怠,中焦火盛,腸胃不適,但神志尚清,驚問鄭袖:「夜將盡,天將曉,愛妃為何還不上床就寢?」 鄭袖歉意地微微一笑,答道:「大王醉臥床榻,輾轉反側,無人守護,必落床墜地,臣妾怎能上床就寢!再者,大王腹中咕咕作響,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臣妾恐大王嘔吐,故靜守於此,以待服侍……」 鄭袖所言,純系編造,但卻感動得懷王眼圈濕潤,扯著鄭袖那雙蔥脖似的柔軟纖細的手,撫摸著,翻轉著,親吻著,似在鑒賞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鄭袖端來了一碗醒酒湯,用羹匙舀著,一勺一勺地喂于懷王口中,邊喂邊說:「都是臣妾作孽,害得大王飲酒過量,受此折磨……」 懷王急忙擺手說:「愛妃所言差矣,是朕心中過於高興,才如此貪杯。」 鄭袖故作神秘地問:「大王是為屈原明日進京,承擔左徒重任而高興,對吧?」 懷王驚異道:「愛妃何以知之?」 鄭袖滑稽地作了個鬼臉,笑道:「同床共枕多年,大王之心,臣妾豈能不知!……」 懷王興奮地讚歎道:「對,對,對,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愛妃也!……」 懷王早已將酒前所言忘得一乾二淨。鄭袖羞紅了臉,低垂了頭,半天才說:「大王視屈原若掌上明珠,明日似當隆重接待。」 懷王贊許道:「愛妃所言極是,明日朕將盛設國宴,借接風洗塵之機,樹屈原之威,立屈原之信,震懾反對屈原的奸邪之輩。」 鄭袖眉飛色舞地說:「為楚得棟樑之材,酒宴之上,臣妾願獻歌舞,以助酒興,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懷王吻了一下鄭袖的粉腮說:「如此甚好,明日歡宴,必當盛況空前……」 鄭袖昨夜雖然睡得很晚,今朝卻淩晨即起,她起床後要辦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更衣,精心梳妝打扮,因為今天要會見屈原,要為屈原獻歌獻舞。她早就聽說過屈原愛整潔,好修飾,有著日三濯纓的生活習慣,與這樣的人接觸,不得有絲毫苟且,必須心誠體潔,光焰照人。 楚之鳳鳴池,是專供楚王與嬪妃沐浴之所,猶後世唐明皇之華清池,文武臣僚不得玷污這聖潔之地。它位於鴛鴦湖畔,能工巧匠的特殊設計,使處於每一個房間的沐浴者,都能欣賞到室外的山光湖色。名為浴池,實則由數十幢高雅華美的建築構成,洗浴、更衣、小憩、品茗、讀書、歌舞、弈棋、體操、賞月、觀花、小酌,等等,分別各有其樓、堂、館、閣。通往浴池的長廳,可有數十丈之長,其間道道紗帳,層層錦帷,幅幅壁畫,尊尊雕塑,構成了虛無縹緲的仙境,撲朔迷離的天地,溫馨甜蜜的氣氛。 長廳盡處,是一雕花朱門,擁門而進,便是浴池所在了。雖說只有極少數人來這裡香湯沐浴,這浴室卻極其寬敞,可容數十人同時洗浴。這裡堪稱是玉的世界——玉的地板,玉的牆壁,玉的天棚,玉的門窗,玉的池塘,玉的器具,這些玉有潔白如冰的,有朱紅如血的,有燦爛若霞的,有碧綠如茵的,有嬌藍似天的,色彩斑斕,色調柔和,配搭協調,給人以福地洞天之感。室內熱氣蒸騰,霧氣彌漫,白茫茫,灰濛濛,溫乎乎,人處室中,若置身於煙騰霧繞的神境仙界。鄭袖在宮娥的服侍下脫去上衣下裳,解下束腰的絲帶,小心翼翼地走進浴池。 她一會蹲,一會坐,一會依于池壁,伸直雙腿,將頭以外的整個身體全都浸泡於池水之中,靜靜的,一動不動,任清清的池水在腮邊耳際微微蕩漾,溫柔地撫摸,爽身愜意,似漫步於花前月下,若依偎于情侶的懷抱。不知浸泡了多久,倦意襲來,奄奄思睡,她多麼想像魚一樣沉於水底,美美地睡上一覺,或者索性將自己的軀體溶於池水之中,化為無有,除卻一切貪欲與煩惱。然而,這想法多麼幼稚虛幻啊!她必須面對現實,再過幾個時辰,屈原就要進宮,自己要為他獻歌獻舞,與之相見,從而確定跟屈原的關係。 為了精益求精,確保絕無紕漏,宴會前還需將歌舞再排練幾遍,算來時間並不充裕。想到這裡,鄭袖呆不住了,急忙喚來兩位宮女,幫其洗浴——其實,鄭袖遍身潔淨如霜,並無任何污垢與塵滓,洗起來倒也方便。洗浴既罷,二宮娥攙扶著鄭袖出了浴池,擦乾身上的水滴,依習慣來到鑲嵌在牆壁上的碩大銅鑒前,其時早有宮女過來擦去銅鑒上的蒸汽,銅鑒裡現出一幅裸體畫像——這是真正的裸體,一絲不掛,無任何偽裝,連每一個細部都顯露得一清二楚,不似當今的某些名星,還在要害部位加上一抹遮羞布。不是畫像,是一尊白玉雕像,秀美的長髮,端正的五官,豐隆的酥胸,彈動的乳房,頎長的四肢,柔軟的細腰,豐潤的肥臀,凝脂般的肌膚,勻稱和諧,極富質感。鄭袖對自己的這副藝術傑作似乎十分滿意,臉上洋溢著難以掩飾的喜悅。往常她會佇立於鑒前欣賞許久,今日卻只有短暫的一刹那,急令宮女為其梳妝。 浴罷歸來是擇衣試裝,鄭袖也很費了一番心思。她先穿了一件頸項、臂膀、腹背全都裸露在外的水紅軟緞單衫,大約相當於後世的乳罩,或者當今舞臺上將胸前纏繞兩圍那種裝束,外罩一件霞色紗衣,再披一件長可曳地的水綠披肩。裝扮既畢,走到穿衣鏡前照照,不禁啞然失笑。這樣裝束,確有幾分妖冶與狐媚,對輕狂之徒,必有強烈的誘惑力,撩撥其心扉,挑逗其情懷,惑亂其方寸,令其隨我所欲,對待屈原這樣的正人君子,恐怕要事與願違,令其厭惡與鄙視。這樣想著,鄭袖不禁有些後怕,急忙將這件上衣脫掉,換上一件平時最喜歡的緊身內衣,依然不好,它把身體的曲線繃勒得太醒目了。 她索性換上了一件略顯肥大的淡色內衣,然後將那件霞色紗衣罩在外邊,於鏡前來回晃動著走幾步,任那彈動力極強的雙乳掀動衣胸,銅鑒裡的女人呈現著古樸淡雅之美。這一回,她滿意了,征服屈原這樣理智強於感情的人,不能靠妖冶狐媚和搔首弄姿,而要靠自然含蓄,落落大方。春華是美麗的,秋實也是美麗的,嚴冬的冰雪何嘗不美麗,這是自然美;雲遮霧罩的廬山,只有當風吹雲散的一刹那,方顯出它那崢嶸奇秀的真面目,這是含蓄美,鄭袖將以這一原則,來對待即將相見的屈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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