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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姚妹子不懂屈平的意思,以為他的帽子還沒有洗,伸出手來,恭恭敬敬地說:「平小爺,請你把帽子給我,我來給你洗乾淨。」

  「不!不!」屈平急忙解釋,「我是說,在你家主人洗衣裳的池塘裡洗我的帽子,反而弄髒了我的帽子!」

  「怎麼會弄髒你的帽子呢?」姚妹子越發莫名其妙了。屈平分析說:「你家主人是個黑心肝的財主,他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無惡不作。他的心是髒的,手是髒的,身子是髒的,衣服自然也是髒的。他的髒衣服常在這裡洗,把水都弄髒了,我在這髒水裡洗帽子,豈不是把我的帽子弄得更髒了嗎?」

  屈平勸慰姚妹子一番,告辭而去。他在前山後山轉悠了半天,欲尋一條清泉,重洗他的帽子。終於在後山腳下,他發現了一條小溪,這條小溪雖說是窄窄的,淺淺的,但卻是清清的,淨淨的,水底石子,粒粒可數,溪水打著旋,跳著高,歡唱而前,像調皮的小夥,頑皮的馬駒,輕歌曼舞的翩翩少女。屈平來到溪邊蹲下,把帽子浸到水裡,搓了又搓,漂了又漂,足足洗了有半個時辰。從此,屈平每天來這溪邊洗帽子,直至離開家鄉到郢都為官,後世人為紀念屈原,稱這條小溪為「濯纓泉」。

  倘說愛整潔、好修飾是屈平的性格特點,那麼聰穎睿智便是他的素質特徵了。既然屈氏為楚之同姓,屈府是貴族世家,不用說,管理帳簿,負責會計,就有一個不小的班子。公元前332年歲末一日,屈府的賬房先生們正在忙著結帳,屈平走來,信手拿過一本帳簿,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然後放回原處。都怪屈平年歲太小,渾身孩子氣,辦事毛手毛足。帳簿未能放牢著穩,落於幾案下的火盆中,登時燃燒起來。也是屈平年少機靈,急忙探手盆中,去取那燃燒著的帳簿,但是已經晚了,帳簿燒掉了一半。屈平見狀,很是氣憤,索性將殘存的帳簿撕得粉碎,投於火盆之中,讓其盡成灰燼。在場的先生們全都驚呆了,特別是負責這本帳簿的那位,簡直是三魂離舍,七魄出竅。小屈平卻從容鎮靜,若無其事地說:「簿子上的帳目,我已銘記在心,可重寫一份,有何懼哉!」於是便逐一口述,由一位先生筆錄,一本新帳簿脫穎而生了。後來新帳簿經使用,果與實際無一差錯。

  消息順著大江流淌,繞著巫山飛揚,遠近數百里都在傳頌著這個過目不忘的神童的故事。

  屈平雖說尚未正式拜師入門,但卻早已能識文斷字,而且文思敏捷,出口成章,令人交口稱絕。隨著時間的推移,屈平的名聲漸漸遠播中原各國,常有文人墨客和達官貴人慕名遠道來訪,來者多以詩文試其才,屈平總是脫口而出,應答如流,常弄得許多有身分者瞠目結舌,尷尬難堪。

  楚左尹視察夔州,順路來樂平裡訪屈平。為試屈平的才智,左尹一連提出了八十個稀奇怪誕的問題,屈平一一從容應答,不驚慌,不頂板,不繞舌,令左尹讚歎不已。左尹此來,仿佛旨在難為屈平,八十個問題都未難住,還不甘心,又贅了第八十一個:兩典一百古人名。而且要口敘,不得筆答,不得思考,不能吞吐其辭。

  左尹的話音剛落,屈平應聲答道:「二十八宿,宿宿有名。七十二賢,賢賢有德。」回答得幹淨利落,簡潔明快。接著,他將一百個古人的名字順口背了出來,興奮得左尹將他攔於懷中,親了又親,吻了又吻,像在親吻一個吃奶的嬰兒。

  三天后,左尹離開樂平裡,屈平跟隨地方官吏和鄉紳送至回龍嶺。

  響鼓溪是姑娘們的王國,孩子們的樂園。它隱於香爐坪深處,謐邃幽靜,鳥語花香。這裡河床曲曲,山嘴彎彎,溪水清清,遊魚悠悠,浮萍漂漂。姑娘們成群來這裡洗衣裳,她們置身溪岸,屁股下坐一方石或蒲墊,探身水中,苗條的身段一起一伏,似雞啄米,悠哉遊哉。有時停止手中的動作,靜靜地注視著水面,這是在以水為鑒,觀察自己那俊俏的面影。其實,來此洗衣,並非都是她們的迫切需要,而是借機來與同伴們玩耍,拉些家常裡短,說些悄悄話,相互傾吐內心的隱密。孩子們則結隊來此嬉戲打鬧,他們或捉魚,或摸蟹,或游泳,或打水仗。七八歲的孩子,一個個脫得渾身赤條條的,跑來竄去,泥鰍一般,好不快活自在!姑娘和孩子們散于響鼓溪上,互為補充,相映成趣。但彼此也有矛盾,如孩子們捕魚捉蟹,將擣衣砧掀進了深潭,致使溪邊的擣衣砧愈來愈少,姑娘們為搶佔擣衣砧而爭爭吵吵,傷了和氣。

  離響鼓溪不遠的低窪處,有一塊長方形的巨石,其狀如臥牛,據說當你貼近它時,還會感到一點溫熱呢。女媭是洗衣姊妹中的領袖,見大家為爭砧石而爭吵,心急火燎,提議將臥牛石移至溪邊作擣衣砧。眾姐妹紛紛響應,於是一場挖掘臥牛石的大戰開始了。大家一齊上陣,有的掄鎬,有的揮鍬,有的肩挑筐抬,搬沙運石,可是整整幹了半月,一個個累得腰酸腿疼,渾身散架,也沒挖出臥牛石的根基。其實,即使挖出根基,也是枉然,偌大的一塊巨石,怕在千鈞以上,如何搬移得動呢?

  在響鼓溪的孩子群中,很少見到過屈平的身影。他偶爾來過幾次,但卻並不加入夥伴們的戲鬧,只是這兒走走,那兒看看,仿佛在研究其中的奧秘。正當女媭率眾姐妹大戰臥牛石的時候,屈平再次來到這裡,問明情由之後,不禁啞然失笑,他笑姐姐們太憨,太傻,偌大的一頭巨牛,如何牽得動呢?盡幹些勞而無功的事情。笑過之後,他登上一座小山岡,一會立,一會蹲,一會伏,東望望,西瞧瞧。然後又攀上了另一個山頭,做著幾乎類似的活動,誰也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名堂。轉悠了半天,回到了姐姐們中間,興高采烈地說道:「眾家姐姐,我有牽牛的辦法了!……」

  姑娘們呼啦一聲圍攏過來,一個個屏息斂氣,聽屈平講那牽牛的辦法。

  第四章 石洞讀書 橘林賦詩

  屈平牽牛的辦法很簡單,趁山溪發早水以前,把河床向臥牛石的方向掘一道缺口,把溪水引過來,直流到石牛身邊,這樣石牛的半個身子就浸在水裡了,姑娘們可以成群結隊地騎到它的頭上、脊背上和屁股上掄棒棰搗洗衣服。當眾姐妹挖掘溪岸,開鑿缺口的時候,屈平率石登、漢生、昭春、牛仔、春伢子等小夥伴,手持小釘耙、小羊角鋤、小鶴嘴鎬等工具前來幫忙,人多勢眾,幹了不到三五日,石牛便被乖乖地牽了過來,成了後世這個樣子。為了感激屈平,也為了表達喜悅興奮的心情,姑娘們你一言,她一語,湊成了一首《石牛》詩:

  石牛只服屈平牽,
  牽到溪邊臥千年。
  風吹颯颯無毛動,
  雨打噓噓流細汗。
  皮鞭任抽不回頭,
  四隻蹄子從未見。
  春草發芽難啟口,
  數九寒冬三分暖。
  不問人間興衰事,
  只供姊妹擣衣衫。

  公元前330年,屈平整整十歲,已經是樂平裡官學裡的高才生了。每天清晨,當太陽公公嬌羞地爬上三星岩,山醉林染,河歡水笑的時候,他背起藤包,雀躍出門,約上石登、漢生、昭春等幾個好友,花喜鵲似的蹦蹦跳跳,唧唧喳喳地奔向學校。在學校裡,屈平學習很用功,成績出類拔萃。他從不調皮搗蛋,總是儒雅斯文,少年老成。然而,老師對他並不十分滿意,他有兩個致命傷:一是好提些稀奇怪誕的問題,常使老師難堪;二是總看些與學業無關的書,諸如《孺子歌》、《庚癸歌》之類。

  老師曾將這些情況反映給伯庸,伯庸似乎並不同意老師的見解,孩子興趣廣泛,知識面寬闊,有何不好?一個學生,光學會課堂上老師教的知識,是遠遠不夠的,必須以整個社會為課堂,掌握先人創造的全部知識財富。由於這一觀點上的差異,伯庸並不對兒子作什麼批評指責,只是泛泛地談了些該怎樣學習的道理,因而屈平學習上的這兩個特點,不僅沒有改變,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來愈突出,致使老師常常對其吹鬍子瞪眼。入夏以來,屈平經常放學回家很晚,開始,母親認為孩子在學校裡用功,心中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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