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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天陰地晦 山悲河泣

  一位德隆望尊的老者從遠古走來,他身軀偉岸,步履雄健,容光煥發,精神矍鑠。他有自己光輝的歷史——盤古開天闢地,女媧煉石補天,精衛銜石填海,羿援弓射日,禹率眾治水,堯舜禹禪讓,等等。也曾踏過泥濘,步過坎坷,披過荊棘,有過煩惱、辛酸和悲哀,諸如夏桀暴虐,殷紂無道之類。他不間斷地前進著,或緩或急,或快或慢,待到公元前770年,業已跋涉了三千多個年頭,可謂高夀古老矣!然而此後的五百餘年,災星當頭,時運不濟,老人常在淚水中掙扎,熬煎中拼搏,這便是中國歷史上的春秋戰國時期。孔子以「禮崩樂壞」概括這一時期的特點,可謂準確無誤,其主要表現為「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

  王室衰微,諸侯爭霸圖伯,致使戰爭頻仍,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正如孟子所描繪的那樣:「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戰爭,這個殘暴的魔王,可怕的怪物,令人詛咒的瘋子,走到哪裡,哪裡便田園荒蕪,餓殍遍地;在哪裡徜徉,哪裡便屍橫血流,白骨成丘;在哪裡定居,哪裡便易子而食,折骨而炊。戰爭之外還有昏君佞臣,苛政淫風,饑荒瘟疫,等等,它們在這塊古老的土地上角逐,弄得道貌岸然的老人遍體鱗傷,滿身瘡痍,莽莽華夏,漫漫五百載,天陰地晦,山悲河泣……且看如下史實——

  鄭武公與衛武公同為周朝卿士,公元前758年,衛武公卒,鄭武公獨秉周政,常往來于鄭都滎陽與周都洛邑之間。鄭武公夫人姜氏,於夢中生下長子,心中不悅,取名寤生。次子段,長得一表人才,面如傅粉,唇若塗朱,且多力善射,薑氏愛若掌上明珠,常向武公稱道其賢,宜立為嗣。武公不允,立寤生為世子,只以小小的共城為段食邑,號共叔。薑氏憤憤不平。武公薨,寤生即位,是為莊公,代父為周卿士。姜氏一心為段奪國,以母命令莊公封段於京城——京城有百雉之雄,地廣人眾,與滎陽相等。謝恩後段進宮向母親辭行,姜氏曰:「寤生不念同胞之情,待汝甚薄。我一再懇求,方有今日之封,實非寤生情願。汝到京城,宜聚兵搜乘,暗作準備,倘有機可乘,我當相約,汝興師襲鄭,國可得也!」

  共叔領命,遷往京城居住,國人改稱京城太叔。段一到京城,便將西鄙、東鄙、鄢、廩延諸邑收為己有,驅使其邑宰,鞭策其民眾,內挾母后之寵,外恃京城之固,肆無忌憚地練兵習武,以待時機。這一切,莊公探聽得一清二楚,與老臣祭足、公子呂訂下一計。一日早朝,莊公宣旨,命祭足監國,自己往周朝面君輔政。姜氏聞訊大喜,即刻修書一封,派心腹送到京城,約太叔五月上旬舉事。公子呂預先遣人伏於要道,獲懷揣薑氏之書者殺之。莊公啟封看過,重新封好,另派人假裝薑氏所差,送達太叔。索有回書,以五月初五日為期,要在城樓上豎白旗一面,作為接應地點。

  莊公入宮辭別母后,然後徐徐望廩延前進。太叔接姜氏密信,使其子往衛借兵,自己率京城與諸邑之眾,托言奉莊公之命回都監國,祭纛犒軍,揚揚出城。公子呂預遣兵車十乘,扮作商賈,潛入京城,只待太叔兵動,便於城樓放火。公子呂望見火光,閃電般殺來,裡應外合,不費吹灰之力,攻佔了京城。太叔途中聞京城陷落,知事洩露,慌忙率眾逃往封地共城固守。莊公與公子呂兩面夾攻,區區小邑,怎當得泰山壓卵般攻擊,須臾即破,太叔段自刎身亡。姜氏驚聞兵敗,羞愧得無地自容,即時離了宮門,出居潁地。

  衛莊公夫人莊姜,貌美而無子。次妃厲媯,也不生育。厲媯之妹戴媯,隨姊嫁衛,生完與晉。莊薑生性不嫉妒,視完、晉如己出,又進獻宮女給莊公,莊公十分寵倖,生子州籲。州籲暴戾好武,喜歡談兵。莊公溺愛州籲,任其所為。莊公薨,公子完嗣立,是為桓公。公元前719年,周平王崩,桓王林新立,桓公欲赴周吊賀。三月中旬一日,州籲命石厚領壯士五百,埋伏於西門之外,他親自駕車,迎桓公來到行館,早已排下筵席,請桓公上坐。州籲躬身進酒曰:「兄侯遠行,愚弟奉薄酒為餞。」桓公微笑道:「又教賢弟費心。我此行不過月餘便回,煩賢弟暫攝朝政,謹慎從事。」州籲唯唯諾諾。酒至半酣,州籲起身斟滿一大杯,雙手捧著獻給桓公。桓公接杯在手,一飲而盡,也以滿杯回敬。州籲伸手去接,詐為失手,杯盞墜地,慌忙拾取,親自洗刷。桓公不知其詐,取杯複斟再遞。州籲乘機騰步閃至桓公背後,抽出短劍,從背後刺之,劍透胸而桓公命亡。從駕諸臣,都知州籲武力過人,石厚又引五百名甲士圍住公館,只得降順,於是州籲代立為君。

  魯惠公元妃早亡,寵妾仲子立為繼世,生子名軌,欲立為嗣。惠公薨,群臣因他妾所生之息姑年長,奉立為君,是為隱公。公子翬比軌年長幾歲,求為太宰。隱公回答說:「國乃軌之國也,因其年幼,寡人暫時居攝耳。待軌居君位,汝自求之。」公子翬聞聽,懷疑隱公有忌憚公子軌之心,說道:「臣聞之,利器入手,不可假人。主公已嗣爵為君,國人悅服,百年之後,傳於子孫,為何以居懾為名,引人非望?今軌年長,恐將來不利於主公,臣請殺之,為主公除此隱憂,如何?」

  隱公急忙掩耳道:「汝非癡狂,安得出此亂言!吾已使人于菟裘築下宮室,為養老計,不日當傳位於軌矣。」翬默然離去,自悔失言。翬怕隱公將這一段話告訴軌,他日軌即位為君,必當治罪,於是當夜來到軌府,說道:「主公見汝年齒漸長,恐來奪位,今日召我入宮,密囑加害於汝。」並獻毒計一條。息姑當年囚于鄭,曾得錘巫之神相助,歸魯後在城外立一座錘巫之廟,每年冬至必親往祭之。公元前711年冬至,公子翬使勇士充作徒役,雜於從人中間,夜間宿于寫大夫府。夜深人靜,隱公睡熟,有力士揮劍刺之,當即命絕。行刺後,軌嗣位為君,翬為太宰,討寫氏以推託罪責。

  宋殤公即位以來,頻繁對外用兵,百姓怨聲載道。宋司馬孔父嘉之妻魏氏,美豔絕倫,舉世無雙。忽一日,魏氏出郊省墓。時值陽春三月,繁花似錦,柳色如煙,青年男女三三兩兩,踏青游春,魏氏為車外景物所誘,不斷揭簾窺視。太宰華督正在郊外賞玩,驀然瞥見,驚得似癡若呆。當他得知這是孔司馬家眷時,歎道:「司馬竟有此尤物,不枉活於世矣!」回府後日思夜夢,魂魄俱消,心想:若後房得此美人,足夠下半世受用!可是怎樣才能將這朵玫瑰花移來相府呢?……唯殺其夫,方能奪其妻!自此,華督處心積慮地謀害孔父嘉。為借刀殺人,華督將民眾對殤公用兵之怨全移到了孔司馬身上,說他不恤百姓,輕師好戰,害得國中妻寡子孤,生靈塗炭。公元前710年仲春一日,孔父嘉檢閱車馬,號令頗嚴。華督使心腹在軍中揚言:「司馬又將起兵伐鄭,故今日治兵。」

  軍士聞言,個個悚懼,成群結隊地往太宰府上訴苦,求其向國君進言,休動干戈。華督借機大肆煽惑,說道:「孔司馬主張用兵,殃民毒眾。主君偏于信任,不從吾諫,三日內又要大舉伐鄭。宋國百姓何罪之有,受此勞苦!」華督一言出口,激得眾軍士人人咬牙,個個切齒,齊聲喊「殺」。華督一心腹扮作校尉,高聲喊道:「我們父子親戚,連年征戰,死亡過半。今又大舉伐鄭,鄭國兵勇將強,我們如何敵得過?橫豎是死,不如殺卻此賊,為民除害,死而無怨!……」

  華督似乎無奈,猶豫再三,才下定了為民請命的決心,在軍士的簇擁下登車率眾,呼嘯著直奔司馬府。時值黃昏,孔父嘉在內室飲酒,忽聽敲門聲急若驟雨,使人傳問,答道:「華太宰親自到門,有機密事相商。」孔父嘉忙整衣出迎,剛開大門,軍士蜂擁而入。孔父嘉心慌,正待舉步轉身,華督登堂高喊:「害民賊在此,何不動手!」孔父嘉未及開言,頭已落地。華督引心腹直入內室,搶了魏氏,登車而去。魏氏于車中暗解束帶,系喉而死。眾軍士乘機將孔宅擄掠一空。孔父嘉只有一子,名木金父,家臣抱之奔魯,這便是孔聖仲尼之六世祖也。宋殤公聞孔司馬被殺,親臨其喪,車杖剛到孔府大門,暗伏軍士鼓噪而起,侍衛驚散,殤公死於亂軍之中,勿需交代,這自然又是華督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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