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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8

  始皇真的沒等得及看捕捉大魚的結果,因為一天以後,那些捕京魚小艇拖著小山似的屍體回來時,他正發著高燒。

  御醫們會診的結論:受到風寒,引起舊疾復發。

  始皇躺在病榻上,時而昏迷。當他清醒的時候,近侍向他稟奏大魚已捕獲的消息,但他似乎失去當天看捕魚時所有的狂熱,他只淡淡地說:「朕知道了。」

  但過了一天,當他高燒剛退,人稍微清醒點的時候,他主動召見蒙毅和張良到病榻前,問起捕大魚的情形。

  「陛下龍體欠安,還會想到這些瑣碎小事,請多休養安神。」蒙毅不太贊同地說。

  但他還是稟奏了大魚的追捕驚險過程,傷魚拖著十多艘小艇掙扎了一天一夜才算死,現在拖在座船的後面,等候處理。

  「張生明白朕為什麼這樣關心大魚嗎?」始皇笑著問張良。

  張良考慮了一會,沒有答話。

  「張生不必為難,有話直說,說錯了,朕也不會見怪。」始皇注視著鼓勵他。

  張良會意,知道該說真話的時候到了,他態度誠懇地說:「捕捉大魚對陛下來說,象徵意義大過實質意義。」

  「是為了朕真將大魚看成是敖廣?」始皇露出狡黠的笑容。

  「中隱老人的傳人應該沒有這樣迷信。」張良說話的口氣,沒有將始皇看成是擁有無上權威的皇帝,而當成是起輩好友似的。

  蒙毅深怕始皇會生氣,暗暗扯了張良的衣服一下,張良依然不動聲色,裝作不懂。

  「不然,」始皇搖搖頭說:「雖然老爹灌輸朕的思想,說鬼神都是聰明人用來騙無知的愚夫愚婦的,但朕總覺得冥冥之中一定有個主宰,正如同人間有帝王一樣。人間有帝王,就有分擔職守的將相百官;有上帝,當然也就有代上帝牧民的各種鬼神。」

  始皇的這番話大出張良的意料,現在他才完全明瞭始皇具有一個矛盾的性格,一會信,一會不信,全看他的高興,或者說是全看對他是否方便或有利與否而定。

  「那陛下是將大魚當作敖廣的化身了。」張良也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然,」始皇還是搖頭:「敖廣沒有這樣愚蠢,朕也沒有這樣笨!」

  張良無話可答,只有保持沉默。

  「那張生知道大魚的象徵意義是什麼嗎?」

  張良看出始皇的剛愎性格,他絕不願承認別人猜透他的心意,還是讓他自己說出來比較好。

  果然,始皇並沒有等張良答話,而是自言自語地說:「大魚象徵敖廣,敖廣象徵海洋,朕想親眼看到——甚至是親手捕捉到——這條大魚,那就象徵朕將親自征服海洋或親眼看到海洋被征服。但當天突來的巨浪打濕朕的衣服,使得朕病了幾天,無法親眼看到捕魚船隊凱歌而歸,朕不喜歡這個象徵意義。」始皇若有所思地說。

  「陛下真是想得太多了!」蒙毅感歎。

  「不然,」始皇憔悴的臉上勉強擠出笑容:「朕這幾天發燒,昏昏迷迷,做了許多怪夢,稍微清醒時也想了很多事情,總算想通了一件事。」

  「陛下,什麼事?」蒙毅恭敬地問。

  「那就是天下之至大,非一人能治,時間之無窮,應世代相遞!」

  「陛下聖明!」張良用道賀的口氣大聲說。

  「張生是否要恭賀朕的大澈大悟?」始皇笑著說。

  張良被他道破心事,不禁滿臉通紅,不像鬚眉男子,反而似姣好少女。

  始皇忍不住在心裡想,真是個奇特的人。

  「另外,朕想到立太子的事……」始皇沒將話說完,卻以目示意侍立榻前的近侍。

  近侍會意走了出去,將臥艙外面的所有人都趕出船艙,自己就守在船艙口。

  「朕想立太子,蒙毅看該立誰比較好?」始皇乏力地問。

  蒙毅聽到他虛弱的聲音,看不到他臉上原有的剛戾之氣,眼前叱吒風雲的始皇帝,一病之下,意變成一個平凡孤獨的老人!

  「這是陛下的家事,不容臣等插嘴。」蒙毅在席前俯身回奏。

  「蒙卿這句話就說錯了,立太子怎麼會是朕一家的事?」始皇面露不悅:「張生,你的看法呢?」

  「臣就更無置喙的餘地了!」

  這是張良和蒙毅商量好的對策,因為他們清楚始皇多疑的性格,急欲幫扶蘇說話,反而會使得始皇反感,因為胡亥這次隨時隨侍在側,而且無論怎麼說,胡亥是皇后嫡出的獨生子。

  張良大膽判斷,以目前天下尚未大定,建設工程千頭萬緒,民心不服,始皇自知來日無多的情況,他要立太子,一定會立扶蘇,用不著他們多言。

  這叫做欲擒故縱的策略!

  果然始皇歎了口氣說:「爹娘疼幼兒,胡亥是朕最小的兒子,也是皇后留下的獨嫡子,本應立他,但他生性愚頑,當一個太平天子尚可。現天下雖定,但民心未全附,各種建設方興未艾,政事千頭萬緒,不是胡亥所能應付得了的。」說到這裡,始皇仿佛很累,停下來喘了口氣。

  喝了一口茶,休息一會,始皇又緩緩說道:「前些日子我也曾問過李斯丞相,他建議立扶蘇,你們認為怎樣?」

  「陛下聖明。」蒙毅和張良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也贊成立扶蘇?」始皇懷疑地問。

  「臣保持初衷,不敢斷言!」蒙張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這時近侍來報,眾御醫等在艙外,該會診的時候到了。

  蒙毅和張良借此機會告辭。

  9

  御醫診斷,始皇的病是因風寒引起,所以必須緊急靠岸,由陸路回咸陽。大隊人馬行至平原津,始皇病情加重,已不適合旅行,改在沙丘平臺行宮休養。

  始皇的病一天比一天重,脾氣也變得一天比一天壞,他明知自己快死了,卻不許任何近侍提到"死"字,否則就受重罰。

  群臣都關心立太子的事,但誰都不敢提起,因為談立嗣就免不掉要提到"死"字,誰都不敢觸及始皇的這項忌諱,連蒙毅和張良都不敢,因為怕引起反作用。

  始皇病情越來越嚴重,群醫已經束手,但始皇嚴命他們不得向外透露他的病情,違者滅族,所以御醫對外宣佈始皇的病情,一直說始皇偶受風寒,需要休養,大小政事皆由李斯丞相處理,擇要向始皇稟奏,以作裁決。

  隨時陪侍的只有胡亥公子,能見到始皇的也只有趙高、李斯、蒙毅及幾個親近的內侍。

  有一天,隨行博士聯名上奏,皇帝偶染風寒,長豈不愈,應該派出大臣前去泰山祭禱,並祭德水祈福。

  始皇准奏,命李斯考慮人選。

  李斯原本想親自去以討好始皇,召集蒙毅和趙高三人聚集討論。

  當蒙毅猶未到場,趙高首先問李斯:「這次至泰山祭禱,丞相準備派誰去?」

  「以親貴關係而言,當然應該由我們三人中間選派一個人去,因為這是代表主上親自上泰山祈福,並非一般祭祀,」李斯加重語氣說:「所以這個人不但要份量夠,而且要有真誠愛護主上之心。」

  「那我們三人中間又以誰最為合適?」趙高又問。

  李斯故作考慮,很久一會兒才說:「中車府令要照顧主上起居,當然不宜隨行,蒙廷尉陪伴皇帝,主上似乎一日無他就不快樂,那只有老夫走一趟了。」

  趙高聽了他的話,不斷微笑搖頭。

  「怎麼?你不贊成老夫去?」李斯著急地問,大有怕趙高搶功奪寵的意味。

  「我認為應該由蒙毅去。」趙高一針見血地說。

  「為什麼?」

  「丞相,我們之間合作已久,應該無話不可說,是嗎?」趙高不回答他問題,反而倒問一句。

  「不錯,應該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李斯點頭。

  「那我請問丞相,你看主上的病情到底如何?」

  李斯心想,看始皇的樣子,可說是病情嚴重,整個人都瘦得走了樣,腹部腫脹,明顯是積了水,命危已在旦夕,但他不願直接回答,而是淡然地說:「老夫只能偶爾見到主上一下,而你是時時陪侍在側,應該比老夫清楚。」

  趙高先作一陣鷺鷥笑,然後才開口說話:「主上的病情我們都心知肚明,為了忌諱不必挑明瞭講,一時有什麼不諱的話,你做丞相的不在主上身邊,怎麼應急?所以丞相是千萬不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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