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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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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過了一會,始皇又問:「朕以前聽聞東海中有仙島,不知南海中有沒有?」 「南海中不但有島,而且還有大片陸地,這是遇風漁船回來所報告,仙島之說,臣不敢妄加批評。」任囂恭謹地回答:不過南海和東海中,海盜都猖獗非常,危害商船和漁船,這是個急待解決的問題。」 始皇一時沒有回答任囂的問題,而是撫案大笑,將任囂嚇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說:「陛下,臣有失言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任卿所說正是朕心中所想,何罪之有,」始皇說:「只是為我們君臣想法一致而高興罷了!」 「陛下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任囂也高興起來:「臣已擬定了一項建立水師計劃,陛下是否願意過目?」 「當然,當然,」始皇連聲說:「以往大秦局促於內陸一地,心中根本沒有海洋這樣東西,前悽楚和燕國雖然臨海,但戰爭目標在對秦,所以沒顧到海上武力,才讓海盜千百年來都能在海上橫行。現在天下統一,不管對付海盜保護客商,或是將來向海外發展,都必須建立強大的海上水師,單靠現有的一些樓船已經不夠。負責策劃的人,朕早就挑選了你,而你又一見面就能提出完整計劃,怎能要朕不高興得笑出來!」 任囂從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卷要近侍轉呈始皇。 按照任囂的計劃,全國設水師將軍一人,專管海上水師軍務,以和現有專管江河巡弋漕運的樓船將軍職權分開,不得混淆。 水師本部設在會稽,下分設東海和南海兩水師都尉,東海水師母港設在即墨,南海水師母港則設在南海港。 兩水師都尉下再分設若干少尉,下轄若干戰船,分駐於沿海各港口,平時巡弋護航,有事可集合或分遣作戰,乃水師的戰術單位。 始皇大略翻閱了任囂的計劃,覺得他真是個人才,他忍不住對任囂說:「任卿建議南、東兩水師都尉由悽楚原兩樓船將軍擔任,那水師將軍呢?卿心中是否有適當建議人選?」 「臣在南海受陛下所托,經過幾年的經營後,大致已具規模,水師計劃既是臣所擬訂,將軍之職當以臣擔任最為合適。」 始皇驚詫地看著這位頭大眼大,說話聲音也大的南海尉,心中不免想:南海尉管理整個三郡,軍政事務皆可便宜從事,名為南海尉,實質上可稱得是南海王。如今一切都已具規模,他正是可以開始享受辛勞成果的時候,卻自薦出任船都尚不知在哪裡的水師將軍,真是個想做事的人! 但他口中卻帶點調侃意味地說:「古人內舉不避親,任卿卻是更進一步自舉不避身!」 「毛遂自薦,最後結果圓滿,臣不敢讓古人專美于前。」任囂笑著說。 「南海經營雖大致就緒,但後繼人選也非常重要,任卿心目中可有人選?」始皇又問。 「繼任南海尉最好是由陛下從朝中選派官員擔任。」 「為什麼?就你的副手中挑人繼任不好嗎?」 「邊疆之地黔首,心目中只有南海尉沒有朝廷,這也難怪他們,因為他們離咸陽太遠,民風習性也有所隔閡。所以南海尉一職,不宜專任太久。」 「太久易生叛心?」始皇追問一句。 「臣對轄內官員派遣,也以官不屬地、而吏儘量聘用本地人為原則,這樣做是求得有個制衡。」任囂不回答始皇問的敏感問題,只間接的作了答覆。 始皇注視他良久,最後感歎地說:「人臣都能像任卿這樣,君王哪會有這麼多的猜忌!」 「假若君主都像陛下這樣對臣下推心置腹,也少了不少叛臣!」任囂同樣發出感歎。 君臣兩人相視微笑。 「就如卿所建議,朕回咸陽後召開朝議,讓他們先瞭解建立海上水師的計劃,決定南海尉人選後,再召任卿回朝。」始皇考慮了一會兒說。 「這項計劃花費不少,海盜之痛,咸陽又感受不到,以後向海外發展的利益,目前更是看不出來,依臣預料,勢必會遭到不少大臣反對,說是好大喜功,勞民傷財。」任囂擔心地說。 「這不必去管它,大秦一直局限於關中山區,這些人的胸襟和眼界都嫌狹窄了些,這是朕常要帶他們出來走走的主要原因。放心,朕決定支持你,寧可阿房宮及其山兩地工程停止!」 「那真是沿海黔首之福了!」任囂避席頓首。 「不必多禮,」始皇擺手微笑:「請複座,明日陪朕上會稽山祭大禹!」 11 次日,始皇率領群臣登會稽山,在大禹墓穴和廟祭祀完畢,在會稽山頂,立碑頌揚秦德,文與書都是由李斯所撰寫,字大四寸,用小篆體,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修長。三十有七年, 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 齊莊……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 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喜否陳前,靡 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背)死不貞。防 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潔誠。夫為寄豭(公豬), 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鹹化 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從臣誦 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當然,始皇沒有下山,駐蹕大禹廟內,其他從臣和虎賁軍則在山頂搭營。 雖然已是十一月,但江南氣候溫和,寒流未至,當天並不十分冷,廟內近侍生氣火盆,更是室內如春。 廟為坐北朝南,面臨南海,陣陣海濤聲聲入耳。 始皇端坐在大禹神主牌位前,遠眺月光下的大海和山麓處處營火,不禁陷入沉思。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親自操勞,連小腿上的毛都磨光了,雖說是後人頌德不止,但他的功績又留在哪裡?河水、江水千百年後,又繼續氾濫為患! 他的人又在哪裡?只留下沒有香火的敗杞破廟數間,以及黃土一抔! 他始皇呢?功過三皇,德超五帝,建立了空前未有的中央集權大帝國,再過幾十年,他又在哪裡呢? 也許他會留下一道雄偉的萬里長城供後人景仰,讓後人認為他建長城防胡患的功勞,和大禹治水安民居處同樣偉大。但也許後人也會和目前一些短視的臣民一樣,咒駡他好大喜功,勞民傷財,長城是建立在黔首的血汗和枯骨上! 這些批評咒駡他的人都沒到過北邊,千百年來,胡人入侵,製造了多少白骨和血淚,他們又知道嗎? 也許他不該建造的是阿房宮和驪山陵墓。徐巿的"青春之泉"虛無飄渺,死後再雄偉的陵墓他也無法感受。 他應該像大禹這樣,只留幾間破廟和一抔黃土供後人憑弔,也就夠了;或者乾脆像中隱老人一樣,死後骨灰灑在德水流入大海! 始皇想到生與死的問題,越想越感到迷惘,終於他發現到自己是屬劍及履及、起而力行的類型,不適合做這類的空洞冥思。明天他就要起程前往東海,假若海神真的要向他挑戰的話,應該遇得上海神。 海神說怕他長生不老以後,總有一天會入侵他的地盤。他到底是神,真的有先見之明,今天白天他和任囂所商議的,不正是征服海洋的開始嗎? 一想到征服海洋,剛才思索人生意義和生死問題的迷惘,就像見到陽光的朝霧,沒過一會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陛下,夜深了,該安息了!」 耳邊近侍的催睡聲,將他嚇了一跳。 第二十七章 祖龍之死 1 會稽郡的事情處理完畢後,始皇經吳縣渡江水(現長江)至海,乘樓船北上,目的地是琅琊,他始終忘不了琅琊山上的美好風光。 在船上,他時時是由蒙毅和張良作陪,反而將李斯和趙高丟在一旁。 東海上一路風平浪靜,始皇及從臣所乘的那艘樓船,既大又設備舒適,生活在上面,感覺不出和平地有太大的差異。 時值仲冬,海上甚寒,但船艙內生氣火盆,焚著玉蘭花香料,溫暖和芒香猶如置身於春天的花叢裡。 始皇喜歡聽張良談東海軼事,花山仙跡。他看出這個俊秀的年輕人,不僅博學多才,而且比常人多了一種不臣君王的飄逸之氣,這種人,君主只能以之為友為師,絕無法要他作你的不二忠臣。 始皇在想,中隱老人年輕的時候,大概就是這個模樣吧?他始終以未能見到恩師年輕時的倜儻灑脫為憾事。 始皇本身所學也甚博雜,再加上多年的行政經驗,認人識人可說中肯絕頂,不太會看走眼。 開始時,他見到張良這種英才,還想籠絡收為己用。他認為只要過不多久,讓他多點實務上的經驗,將來會是他留給子孫的宰相之材。 但看到張良這股"仙氣",他打消了這個主意。 可是他絕未想到張良會是在博浪沙投擲大鐵錐,差點要了他老命的那個"盜匪"。 在張良這方面,他先前還單純認為始皇只是個專制、富於謀略的獨裁者,但經過多日的深談以後,他發現始皇不僅雄才大略,處事明快,有他獨到的見解,而且他最大的長處是知人善用,將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而且是什麼樣的人他都敢用,也用得很好。 也許,他唯一的缺點是他太過於自信,像李斯、趙高這種毒蛇似的小人,他也敢養在身邊。 張良知道,只要始皇在一天,天下想亂都亂不起來;但他一死,天下想不亂都不行,扶蘇仁慈,能得民心,立扶蘇也許可使天下生民逃過又亂一次的浩劫。 張良有時對自己也感到奇怪,自遇黃石公後,思想竟會有如此大的轉變,以前他時時志在複國,自認為和強秦——尤其是嬴政——有著不共戴天之仇。但自受到黃石公的教導以後,他的眼光和胸襟都放大了。 韓王算什麼?嬴政又算什麼?他們誰能為天下人謀福,就應該受到愛戴。嬴政做事也許過於性急一點,但除了建阿房宮和驪山陵墓外,其餘的工程都有它們的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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