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秦始皇大傳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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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但觀審民眾嘆服始皇帝真是神人,李斯和蒙毅這也才明白,始皇為什麼能一天批閱一石(一百二十斤)的奏簡,而且每一道朱批都讓他們心悅誠服。 上午休審時,庭中訴訟兩造和觀審人員,以及圍聚在行宮外看熱鬧、打聽消息的民眾,全都自動地跪下高呼:「始皇帝天縱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始皇用過午膳,休息一會,接著禦審租妻親子案。 行宮內外、刑庭周圍全都擠滿人群,郎中左令憂心忡忡的向始皇稟奏要限制觀審人數,以防不測,始皇笑著說:「你看不出嗎?黔首真心喜歡朕!」 郎中左令也就不敢再說什麼了。 近侍帶上訴訟兩方,分別跪在左右,中間跪著那個帶著孩子的母親。 兩個男人都長得一副憨厚模樣,典型的種田莊稼人,女的雖然是荊釵粗服,倒也是收拾整潔,頗有幾分姿色,他們全都低著頭,準備聽皇帝的問話。 那個三歲的孩子,長得的確俊秀可愛,難怪兩家都搶著要,不惜刀棍相見。 他不耐久跪,也不怕生,裝出一副懂事的樣子,壓低了聲音問母親:「媽,跪夠了沒有?」 說著就要站起身來,他母親將他按下跪好,再壓低他的頭,他偏偏要將頭抬高,兩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始皇看,時而轉動眼珠搖搖頭,像有要向始皇問話的可能。 始皇也注視了他很久,的確,正如蒙毅所說的,單憑長相,他也看不出這個可愛的孩子該屬哪個男人。 他先簡單地問了姓名年籍,然後問了問案情,要兩個男人各自申辯理由。 兩個男人開始還能按照規矩,一個接著一個講,跟著說得越來越激烈,竟忘了是上面坐著的天子在問話,兩人針鋒相對,直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來。 始皇坐在上面,只微笑地看著他們吵,坐在下面的李斯和蒙毅當然沒有制止的餘地。 最後始皇一拍驚堂木,兩個男人才覺悟到自己是跪在皇帝面前,趕快低下頭沉默。 孩子給這一拍,嚇得哭著往母親懷裡鑽。 「王氏,」始皇改問女人說:「你身為母親,應該知道孩子屬誰!」 「民婦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氏就此始終哭著,翻來覆去就是這句話。 兩個男的又開始吵起來,周圍的民眾忘了是在坑人不眨眼的始皇面前,又都竊竊議論起來,人多口雜,雖然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很小聲,但音量的總和,就像大群蜜蜂嗡嗡不斷一樣。 始皇再拍驚堂木,眾人才恍然大悟身在何處,全都嚇得不敢再出聲,此時庭內靜得連掉根針在地上,也能聽出聲音來。 始皇沉聲徐徐地說:「此案纏訟三年,為此械鬥死傷人員無數,罪魁禍首全在這孩子!」 庭內外觀眾莫不詫異,連李斯和蒙毅也忍不住轉頭看始皇,不明白他的用意。 始皇接著用最緩慢的速度一字一字的吐出:「朕現判決:為了根除禍源,將這孩子用白綾絞死!」 兩旁持白綾的刑卒上來抓住孩子。 全庭一片譁然,但見到虎賁軍及郎中劍出鞘,全付戒備,也不敢公然反抗,人人都在咕噥著咒駡。 始皇用似箭的威嚴目光掃視全場,然後厲聲地說:「敢喧嘩妄動者死!」 全場又是一片肅靜。 此時母親抱著孩子,伏俯在地上狂喊:「皇帝!殺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真的已弄不清誰是孩子的爸爸,因為在我出租以後,為了夫妻感情難舍,我還時與本夫偷偷相聚!」 承租別人品子的男人,這時怒氣衝衝地看著女人,但屈於始皇的君威不敢作聲。 始皇語氣稍微緩和地問兩個男人,對判決有什麼意見。 「小人遵命,沒有意見。」承租女人的男人說。 「皇帝,這樣可愛的孩子你也要殺?上天是有眼睛的,斷給他吧,小人以後不敢再說什麼了!」出租女人的男人斷斷續續地將話說完,伏俯在地,豈不成聲。 始皇驚堂木一拍,撚著五綹短須,仰天哈哈大笑。他的笑聲將包括李斯在內所有的人震驚得莫名片妙。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始皇藹然微笑地說:「朕費了這大半天的事,終於幫孩子找到了父親!」 他轉向那個正在啜泣的男人說:「不管你是否是這孩子的生身父親,但你是他真正的父親,朕相信你也會是個好父親。這孩子朕判給你!」 正哭泣著的夫婦喜極相擁而哭出聲來,孩子坐在地上,莫名片妙地瞪著始皇看。 全庭內外民眾先是一片愕然,會過意來,全都跪下高呼萬歲!有的人甚至感動得流出淚來。 「皇帝英明,萬歲!萬萬歲!」的聲浪,由庭內傳到庭外,再由庭外傳到行宮門外,傳遍了整個錢塘。 9 始皇本想由錢塘渡浙江到會稽,但天氣突然轉壞,海水大潮,江面浪濤洶湧,船根本無法通過; 蒙毅轉告張良的話,向始皇稟秦說:「陛下,據張繼推算,這是錢塘君有意報復,興風作浪阻礙行程,陛下還是稍避其鋒,等風平浪靜後再說。」 始皇先是笑了笑,接著正色說:「錢塘君納姬本是巫憑藉機詐財,朕將愚昧鄉民的迷信都改正了過來,朕自己怎麼還能相信這種無稽之談?再說,即使錢塘君要與朕作對,他只是管轄區區浙江的江神,而朕是代天牧民的天子,怎麼能對他畏縮?」 於是,始皇一行人不顧江上風浪,改由錢塘西方一百二十裡江面最狹窄處渡江。 到達會稽時,南海尉任囂已在會稽等待多日。 始皇住進會稽太守事先準備好的行官,當晚就召見任囂。 任囂首先向始皇稟奏了經略南海地區的大概情形,經過數年的經營,任囂的計劃一一付諸實施,不但原先動亂最多的南荒地區變得安定,而且中原文化也遍及關中、南海、桂林等三郡。 再加上積極推行同化通婚政策,短短幾年間,就已收到很顯著的效果。任囂樂觀地對始皇說:「只要這種情形繼續下去,若干年後,將沒有什麼中原人和南越、西甌人之分,很快就會產生一個新種類的大秦人。中原人文化水準高,但身體孱弱,不能克苦,缺乏與大自然搏鬥的堅忍;南荒人文明程度低,但體格強壯,天生就有冒險犯難的精神,兩者通婚的下一代,就會兼具兩者之長,更適於在那個地區生存發展。」 「要是生出來的下一代兼具兩者之短呢?」始皇笑著問。 「就跟果樹插枝接種一樣,大致上會是品種越來越好,兼具兩者之長。臣剛上任時,就積極推動通婚,最早民族通婚所生的下一代現在都好幾歲了,經過臣仔細觀察的結果,兼具兩者之短的不能說沒有,但絕對是極少數的少數。」 「經過仔細觀察?」始皇不解地問:「你如何觀察法?」 「臣在新建城邑都廣設學校,聘請中原去的飽學之士教學。」 其實任囂口中所謂的飽學之士,就是那些因焚書令而被貶到南荒的儒生,只是他不敢明言。 「那教材呢?」始皇有所發覺,直視任囂追問。 「大部分都是與開墾有關的農漁園藝等實學。」任囂有點不自在。 「其餘的小部分呢?」始皇毫不放鬆地逼問:「你沒有嚴格執行朕的焚書令?」 「臣罪該萬死!」任囂避席跪伏在地。 「為什麼朕這樣信任你,將南海三郡事務全權交托你,准你便宜行事,你卻膽敢違背朕的禁令?」始皇額上青筋激烈跳動。 「陛下可否容臣稟告?」任囂雖然態度恭順,可是語起並不卑柔。 「你說!」始皇仍充滿怒氣。 「臣認為過與不及皆非好事!」任囂毫不畏懼地說:「凡事則要因人因時因地而異……」 「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以臣之見,詩書禮樂諸經和諸子百家之說,在中原被各家尊奉過度,成為不可懷疑不可增刪的聖人之學,所以才有諸儒生用來誹謗朝廷新的制度措施。但在南荒,中原之學本就缺乏,要是將這點中原文化精髓盡皆除去,臣不知如何同化南越之民,恐怕逐漸來到的中原人,反而會被當地人同化,成為化外蠻夷!」 始皇聽完他的話,臉色稍微緩和一點,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任囂。他想了很久,總覺得任囂的話不錯,過猶不及,都不是好事,中原儒學太盛,應該加以減殺,而中原人去到南荒,在當地的生存條件絕不如當地人,所憑的就是這點文化上的優勢,所以應該提倡。但無論如何,任囂仍是違背了他的禁令。按律,增刪命令者處死,他能處死任囂這種既忠又能幹的臣子嗎? 想來想去,他都感左右為難,最後他只有逃避這個問題。他柔聲地對跪伏請罪的任囂說:「複座吧,現在不討論這個問題,朕希望你能確實推行同化政策,將南荒真正變成大秦整體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塊贅瘤。」 「多謝陛下!」任囂滿心歡喜地回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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