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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也有些好靜的士卒,拿出隨身攜帶樂器,秦箏趙瑟,擊髀而和,歌聲嗚嗚。或是品棋、猜謎,都可贏得賞金。

  全軍滿天的陰霾一掃而空,桓齮當眾燒去應罰名冊,宣稱奉主上特赦,已經不究。

  更奇怪的是,他宣佈補償已受軍棍或鞭笞者,每受一鞭補錢十銖,一棍補錢二十。

  這一宣佈,全軍歡聲雷動,高呼萬歲,二十裡路外的趙軍壁壘都清晰可聞。

  桓齮軍中,先前人人以為秦王來到前線是為了清算鬥爭,不知要有多少人頭落地,想不到殺的不是人,卻是這些牛豬羊和雞鴨,而且雖敗,有功都仍然受賞。

  在這半個月中,秦王政也展開他的勞軍行動,他脫掉王袍,換上戰袍,只帶王賁和蒙恬兩人巡視各軍。他們總是突然出現,受巡視部隊根本來不及準備,更別說是裝門面做假了。

  他首先到的地方是治傷所。

  他和這些傷卒閒話家常,並親自為有些人換藥包紮。他沒忘記笑著問那些輕傷能自由走動的人:「寡人進城時,沒看到你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不歡迎寡人來?」

  大多數的人沉默不做聲。

  少數人連忙告罪,找出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敷衍。

  只有一個人朗聲說道:「陛下這次來,我等雖未奉命列隊,也應前往歡迎,沒人去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怕一個是怨!」

  秦王政仔細打量這個說話的人。

  只見他左手包紮,用一根吊帶吊在頸上,俊秀的臉還帶著稚氣,看樣子不會超過十八歲,穿的卻是校尉軍官服。因為秦王進來時,就要桓齮預先通知,他來時,傷卒保持原有養傷姿勢,不必接送,也不必行禮,所以這名少年校尉仍然斜靠著躺在通鋪上。

  「怕什麼又怨什麼?」秦王微笑著問。

  「怕大王前來算帳,怨秦軍法太嚴!」

  「哦?」秦王政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但這名生得五短身材,鼻若懸膽,唇如塗丹,兩眼有若寒星閃閃發亮的年輕人,似乎完全不理秦王已經微慍,依舊侃侃而論。

  「這個治傷室裡有一半是待罪之身。按秦軍律,撤退失眾過半者論罪。臣在撤退時,率部眾八百騎卒,未奉命而狙擊追擊敵人,拼殺數天數夜,最後只剩卅餘騎,可是至少阻擋了追擊敵人半天的路程,但按律臣有罪,罪名是擅自行動,按律當斬,將功贖罪,削爵免職為行伍。臣不敢言功,但情況緊急,無法向上請示,擅自運行也是為了當機立斷,以寡擊眾,傷亡必多,卻因此而獲罪。此間待罪者情形多與臣雷同。」

  「你叫什麼名字?」秦王聽訓半天,不禁皺著眉頭問。

  「臣妾卒下尉李信?」

  「李信,你未聽到寡人的特赦令?」

  「沒有。」李信一臉茫然。

  秦王轉臉看看身後感到不安的桓齮問:「桓將軍,這是怎麼回事?」

  「傳令中軍也許認為此事與傷患關係較少,因此後傳這裡。」桓齮連忙解釋。

  秦王政又向侍立在旁的蒙恬說:「你們年紀差不多,說話容易些,你告訴他!」

  蒙恬於是照事實向李信解釋了。李信聽完,翻身跪伏在地:「大王恕臣魯莽。」

  「手傷得怎樣?」秦王政將他扶起,越看這個英俊的小子越覺得可愛:「還可以走動嗎?」

  「手傷還可騎馬,右手一樣殺敵!」李信高興地說。

  「那為什麼還賴在這裡裝病號?」奏王裝作生氣地問。

  「無兵可帶,只有在這裡待罪了。」李信笑著說,十足一個調皮的孩子。

  站在一旁的桓齮,看他對秦王這樣隨便,早就為他嚇出一身冷汗。

  「那就跟我們走吧,王賁,為他準備一騎馬!」

  8

  秦王政半個月來巡遍了全軍各級部隊。

  他和他們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席地而坐。

  他和他們較技,在射箭,比劍上,他贏了全軍選出的最優秀代表;可是在投石、角力、馬術上輸給了他們。他搖頭歎氣,真是曲不離口,拳不離手,他跟老爹習馬術時,他可是贊他有天賦的!車坐得太多了!

  他也下場踢球,王賁、蒙恬、李信三人護衛在他周圍,搶著球就傳給他,四人一體滾滾前進,一再踢球進壁,看得周圍觀戰士卒歡聲雷動,興奮得將頭盔往天上丟。

  尤其李信,左手包著白布,在場中穿梭縱橫,就像一頭橫行在狼群中的捷豹,只要他一到,球一定給他搶走,他似乎忘了左手上的傷。

  本來,秦王只是二十七、八歲的青年,他有時戰袍,有時勁裝,下場踢球,也和眾士卒一樣,脫掉上衣,露出他的雞胸特徵,認真搶球,顯露出年輕人本來的面目。

  他以國君之尊,勞起軍來,真正溶進了士卒整體,而不像一般大臣巡視或是勞軍,只是蜻蜓點水似的,點了幾下表面就走。

  現在他每到一處,接觸到的不再是冷漠恐懼的目光,他們見到他的身影就狂呼萬歲。在這些士卒熱切的眼神中,他看得出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可以為他陣前忘親,接敵時忘身!

  這些純樸農民化身而成的兵卒多可愛,多單純,就像他們所耕作的田地一樣,只要你肯先投下一粒關懷的種子,他們就報答你一百倍,一千倍!

  但為什麼大多數的統治者都不明白這一點?

  快樂的時間最容易過,很快半個月的假期滿了。

  當天點卯後的一大早,全軍各部一百多名代表聚集在秦王政行宮門口,他們要求他接見。

  秦王政要王賁帶他們到大廳坐下,他要親自和他們談話,半個月下來,他和這些士卒及下級校尉在心靈上已很接近了。

  桓齮聞訊急忙趕來,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事。

  在眾人行禮和萬歲歡呼聲中,秦王政面對這些代表而坐,首先他問道:「各位英勇戰士,親愛弟兄,有什麼事見教寡人?」

  一名聲音宏亮、身材高大、滿臉虯髯的大漢出列跪伏在最前面,他似乎是這些代表中的代表。他啟奏說:「臣等奉全軍士卒推出作為代表,請大王准予一戰!」

  「你們玩夠了?」秦王政笑著說:「想起幹正經事了?」

  眾士卒代表忍不住哄然大笑。

  坐在一旁的桓齮連忙高喝:「禁聲!」在主上面前如此喧嘩,乃是大不敬的事。

  「桓將軍,讓他們去,」秦王政縱容地說:「這是戰地,不是朝殿,我們是談話,不是議事。」

  「你們想打仗了嗎?」秦王政問。

  「前次戰敗的恥辱,必須洗刷!」下坐代表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的兵器磨利了嗎?你們的馬蹄鐵檢查好了嗎?你的車軸潤滑油夠不夠?」秦王政一本正經地問:「最要緊的是檢查你們的靴子合不合腳,最好準備兩雙舊靴子!」

  士卒代表面面相覷,不知道秦王政問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他看出他們的眩惑,又笑著對他們說:「不管我問話是什麼意思,只要據實回答我!」

  「還沒注意到這些。」有人回答。

  「真的不知道。」有人這樣說。

  「我們回去就檢查。」也有人如此說。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自己的鞋子合不合腳都不知道,如何去和敵人打仗?」秦王笑著說。

  「這倒是真的,」眾人中有人小聲說:「以前我們怎麼沒注意到?」

  「那就回去準備吧!」秦王大聲宣佈:「一切準備好,由各級領軍按級呈報桓將軍,他才是這裡的主帥!」

  眾代表散去以後,秦王政對侍坐一旁的桓齮說:「士氣已可用,我們也該開始準備了!」

  9

  多日來,桓齮和高級將領頻頻召開作戰準備會議。

  下級校尉則帶著兵卒厲兵秣馬,彩演陣法。

  全軍整個都動了起來,而且是自願自發的動,很少像過去那樣需要下級校尉叱喝甚至是體罰。

  每次會議秦王政都是要桓齮主持,打破歷來君主在軍,君王就是當然主帥的慣例。

  他告訴桓齮說,古時各國會戰,車輛不過百乘,兵卒很少逾萬,諸侯國小,君主就是當然領軍人。但如今各國疆土變大,軍隊人數增多,一次會戰,動員就是數十萬兵力,長平之戰,秦趙雙方兵力竟高達百萬。加上兵器裝備的改進和複雜程度,指揮作戰絕非一般君主所能勝任,必需要有專業化的職業軍人,也就是"將"。有些君主和太子領軍,剛愎自用,不聽將的建議,造成全軍覆沒的慘劇,史書上多的是例子。

  桓齮一開始不習慣,」由寡人開始,」他如此告訴桓齮:「這次仗是由你來打,寡人此次來不是御駕親征,而只是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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