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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他知道這是李斯兩面用間所得到的效果。封賞是因為朝中一批秦間和民間配合請願,獎勵李牧的奇勳大功。趙秦歷年交戰,除了幾十年前馬服君趙奢曾大破秦軍以外,趙國是連戰連敗,最後的結局都是賠款、割地議和。這次李牧以八萬劣勢兵力擊敗二十萬強秦常勝軍,聚殲十二萬有餘,真是驚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不但整個趙國鼓舞歡騰,全天下都為之震驚興奮。

  李牧為趙國帶來信心和希望,也為諸侯各國建立了聯合抗秦的願望。

  趙王調他為右丞相,則很明顯的是受了另一批朝中秦間大臣的挑撥,懷疑他另有野心,自行設立關卡市租,收稅不繳國庫——也就是王庫,所以讓他做個沒有實權的伴食丞相。

  十萬人馬留置兩萬在安邑,設立後軍部隊,其餘八萬由秦王政親自率領進入曲沃城。

  桓齮率領部將在東門城外十裡處相迎,眾將領下馬按序上前以軍禮參見,只有桓齮不顧盔甲沉重,跪倒俯伏在地,口中喊著:「罪臣桓齮迎接大王,望大王治罪!」

  秦王政微笑著扶他起來,安慰他說:「將軍已經盡力,何罪之有。」

  秦王政為了表示與士卒共甘苦,一路行軍都只騎馬而不乘車,到達眾將相迎的十裡長亭,時間已近黃昏,頭上、臉上都鋪滿黃沙,黑色王袍也變成一片黃。

  「大王辛苦了,」桓齮說:「城內已準備酒宴為大王洗塵,士卒的茶水和駐地也都準備好了。」

  部隊由先遣人員各自帶至駐地休息,設置篷帳,埋鍋做飯。秦王政由王賁、蒙恬帶領三千虎賁軍隨行。

  經過連日的行軍旅途勞頓,虎賁軍已是甲不鮮,盔不明,看上去和一般部隊沒有什麼分別。

  秦王政跨上已成黃色的白汗血寶馬,在桓齮的陪同下進了曲沃城。

  沿途排滿了歡迎的部隊和俯伏在地迎接的百姓。

  「萬歲!大王萬歲!」軍民都大聲喊叫。

  「大王來到,戰無不勝!」也有人這樣喊。

  「敗軍之將,還有臉跟在大王後面耀武揚威!」在眾多歡呼聲中,隱約聽到有人這樣大喊。

  「大王這次來,好戲會跟著上場,明天城門上會掛滿示眾人頭!」在歡呼聲的間歇中、秦王政仿佛聽到有人小聲私語。

  秦王政騎在馬上緩緩行走,卻不斷在觀察歡迎軍民行列中的各種神情。

  他看得出百姓神情麻木,有的還是滿臉憤恨。這不能怪他們,這裡是魏國的土地,秦趙卻用來當戰場,異國軍隊還要強其他們跪俯在地迎接別國的君主。

  但看到秦軍每個人臉上的神色時,他不禁暗暗心驚。他來的目的是要激勵士氣,讓軍隊恢復信心。現在從上到下,從桓齮到兵卒的臉上,看到的卻只是誠惶誠恐、仿佛大禍就要臨頭的表情,尤其是他目光所掃到處,所有人都低頭或是將視線避開,沒有一點像從內心歡迎他的樣子。

  他還注意到一點,歡迎行列中沒有傷殘士卒,假若他們喜歡他,這些人雖然未奉命前來,也會主動出現。

  傷殘者在他新頒的兵制中是最受重視的一群,稱為榮士或榮卒,輕傷的可進爵一級,由政府輔導就業,重殘進爵兩級,由公家奉養終身,有家人奉養者,撥奉養田。難道他們也不歡迎他?桓齮部隊士氣真低落到這種程度?

  他臨時做了一個決定。

  進到將軍府,稍事梳洗,秦王政參加了桓齮的洗塵晚宴,也只不過粗菜幾道,薄酒幾杯。桓齮自奉甚儉,也知道秦王政不喜將領奢侈的脾氣,因為他自己本身除了睡眠就是工作,和王后聊聊天就是他最豪華的享受。

  晚宴空氣沉悶,秦王政心中在想事,他不開口說話,桓齮和眾將領當然也不敢先發言,因此眾人心內更加惶恐,不知道秦王政會做出些什麼決定來。

  秦王政處分成蟜事件的嚴厲,眾所周知。

  何況,秦軍敗得如此之慘,在他即位後還是第一次。

  晚宴畢,桓齮恭請秦王政休息,以便明日升帳議事,秦王如今是親兼領軍統帥,應以軍規行事。

  「不,寡人不累,精神還好得很,想和將軍單獨談談。」

  6

  密室中,燭光下,秦王政看到桓齮高大卻明顯佝僂的身軀,以及他斑白的兩鬢和滿頭星星發亮的白髮,不禁動了憐惜之意。

  這位老將十六歲從軍,跟著白起南征北討,身經百戰,從沒有戰敗或不能完成任務的紀錄,臨老一戰卻將他一世英名全敗盡了!

  這是桓齮的錯,還是他自己的錯?是否正如老爹所說的,秦國用將,一直要用到不堪再用或是犯錯受罰才肯放手?秦將沒有好下場,乃是天下聞名的。

  不,他決定,他要讓桓齮全譽而歸!

  他來的本意是要和李牧一比高下,現在李牧調走,他已失去較量對手。新接任的趙將郭信是趙王寵臣郭開的兄弟,為人和他哥哥一樣貪財好色,很容易擊敗。

  何不讓桓齮挽回他的聲譽,成全他的一世英名,恢復全軍士氣?

  於是他先問桓齮說:「上次戰爭結束,可曾做過檢討?」

  「檢討早已做完,該處罰的已列冊,本來臣早應執行,因知陛下要來,不敢擅專,留下等候陛下發落。」說著他呈上預先由軍正(軍中執法官)擬好的應受罰的名冊。

  秦王政翻到第一卷,上列的第一名就是桓齮本人,罪名是:「判敵錯誤,喪師辱國。」處置是:「擬請主上定罪。」

  接下去是一連串的犯錯誤處罰名冊,列舉所犯罪名和處置。總計應處斬的一百二十八人,削爵為普通兵卒的五百一十三人,其他輕刑如打軍棍、挨鞭笞的一千多人。

  「輕刑犯臣已按權責交各級處置完畢,只剩斬首及削爵重罪,等候主上發落!」

  「還有應賞者名冊呢?」秦王政注視著桓齮問。

  「敗軍之師,何能言賞!」桓齮惶恐地回答。

  「不,將軍錯了,」秦王政搖頭說:「勝軍亦有犯罪該殺者,敗師同樣有立功該賞者,譬如李信,以數百騎敵數萬追擊部隊,你不賞賜,何以服軍心?」

  「臣知罪了,」桓齮神色悚然:「臣會立即下令重新檢討。」

  「這樣才對。」秦王政點點頭。

  過了一會桓齮猶豫支吾,像是有話說不出口。秦王笑著對他說:「將軍有什麼話儘管直言。」

  「臣為待罪之身,不便再領軍,敢問何時正式交出統帥權?」桓齮低頭伏臉,神情非常慚愧。

  「寡人這次來有兩個目的,」秦王政以安慰的口氣笑著說:第一,慰勞士卒,再鼓士氣。第二,帶來十萬新銳交將軍運用。寡人品將軍而不用,豈不是委奇珍於地,太可惜了!」

  他邊說邊將應罰名冊的第一卷放在燭火上燃燒,將其餘交還給桓齮。他眼睛注視燃燒著的名冊,口中對桓齮說:「拿回去重新檢討,軍法宜嚴,但要分清過與罪——無心或不得已情況下犯的錯謂之過,再大不至於死;有心或大膽妄為而犯者謂之罪,雖小必加以嚴懲。細節寡人不再說了,將軍自己斟酌。」

  第一卷列名的都是都尉以上的將領,處罰由斬首到削爵為普通兵卒不等,本應由秦王批准,現在秦王燒了,表示了他的判決。

  桓齮避席頓首,兩眼含淚,雙手捧著沉重的絹冊,不知如何是好。

  「將軍請回座,」秦王政開始說道:「有一齊人,欠領主大批債務無力歸還,他向領主祈求說,我事奉你多年,這些債務實在無力償還,是否能寬免一些。領主想到他多年為他辦事,苦勞功勞甚大,不禁動了憐惜之意,就對他說,以前債務全數勾銷,只希望他今後做事努力些。但他一出門就碰到欠他一百錢的佃農,他抓住他的衣領說:『你欠田租一百錢,去年欠到今年不還,今天我要送你見官!'將軍認為這個齊人做得怎樣?」

  桓齮避席頓首說:「老臣知道該怎麼做了。」

  「目前當務之急不是爭功諉過,而是如何激勵士氣,再決一戰,挽回秦軍不敗的聲譽。秦王政正色地說。

  「老臣遵命!」桓齮再頓首:「大王何時閱兵?」

  「寡人來是勞軍,但不是來勞累士卒的,閱兵免了,寡人自會在軍中走動,到處看看。將軍可下令全軍休息半月,將寡人帶來的慰勞品盡情享用。」秦王政微笑著說。

  「遵命!」

  7

  桓齮次日下令全軍——

  楊端和帶來的十萬新銳編入戰鬥序列,加上有經過整頓補充已有十萬人的舊部,總數又達二十萬,而兵員素質和武器裝備更優於原來。

  奉秦王命,全軍休息半月,每日千人宰牛一頭,羊十隻,豬二十只,發酒十壇,值更者不准喝酒,其餘也不得酗酒,因酒滋事者斬!

  這些慰勞品全由秦王政帶來的黃金高價支付,附近民眾也發了一筆小財,個個祝禱秦王政躬康泰,二十萬秦軍長期留駐,三年下來,他們真的都會致富了。

  秦軍營地更是像過年一樣,餐餐食肉,再加點酒,每個人都是紅光滿面,展開軍中遊戲,賽馬比箭,投石競距,誰投石投得最遠,就有彩金可拿。另外摔跤角力,鬥刀比劍,其他稀奇古怪遊戲,凡是想得出來的應有盡有,無奇不有。

  最熱鬧的是球賽,用牛膀胱吹氣成球,然後不拘人數分成兩方,擺出佈陣態勢,雙方競相手抓腳踢,以丟進或踢進對方球壁為勝,球壁是以兩人相隔十步形成,下場槍球者成百上千。

  圍觀者更是成千上萬,歡呼加油聲驚天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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