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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嬴將軍請講。」

  成蟜話未說完,眾將領又一起大聲說:「公子既然要你講,你就直言吧!」

  成蟜對眼前這種情形暗暗心驚,看樣子他們是商量好以後才來的。

  「公子,奸相呂不韋擅權誤國,」嬴和悲憤地說:「有意延誤和中斷我軍的補給,又不准我們進攻,也不讓我們撤退,現在被圍,又不派兵援救,明明是要借敵人之手,消滅我們這支忠心保衛王室的軍隊。」

  「不錯,不錯,奸相就是這個意圖。」眾人又紛紛議論起來。

  「公子,今天趙國派使者來議和……」嬴和繼續說,底下卻為成蟜所打斷。

  「他們想我們投降?」成蟜問。

  「不是投降,是議和。」

  「什麼條件?」成蟜有點心動。」使者帶來趙王的書信,上言天下都知道嬴政是呂不韋的兒子,只有公子才是真正先王的血脈……」

  「不要這樣說王兄!」成蟜有點動怒。

  「這個傳言秦國也人盡皆知,恐怕只有公子和主上兩人不知道,因為沒有人敢向你們提起。」趙成又插口說。

  「趙王信上還說些什麼?」成蟜要嬴和繼續說。

  「趙王說,只要公子答應兩國修好,他願意聯合各國支持公子登位,除掉擅權欺上的呂不韋。」

  「那我王兄呢?」成蟜偏著頭喃喃地問,廿歲不到的大孩子原形又露出來了。

  「當然到時候是聽公子發落了。」嬴和微笑著說。

  「那不是謀反嗎?」成蟜沉思地問。

  「差不多,不過末將們認為是反正,除掉呂不韋父子,恢復秦王室正統。」

  「那不行,傳言怎可當真!即使是真的,王兄也是先王親自立的,他當然是正統。」

  「到這種時候,公子還說這種話,是不是太……忠心了點?」嬴和苦笑著說。他本來想說太傻,想想他到底是主帥,雖然還是個沒行冠禮的大孩子,他應該為他留點面子。

  「不,謀反不行!各位要記得,各位的家屬都還留在秦國。」成蟜語帶威脅地說。

  想不到他這句話激怒了室中每個人,他們紛紛鼓噪起來。

  他們都長跪而起,搶著發言。

  「比起數萬大軍的生命,末將的家屬算不得什麼!」趙成首先發難說。

  「不錯,眼前本人的生命都保不住,哪還顧得了家屬!」後軍都尉司馬疾接著說。

  「這種人吃人的情形再繼續下去,不要敵人來攻,內部互鬥而潰散,乃是早晚的事!」久未說話的後軍右尉公大夫嚴重也接口說。

  「稟告公子,城中餘糧口夠配給五天,再下去只有讓大家人吃人了。」輜糧軍都尉五大夫呂直聲壓眾人地報告。

  「不要再等五天,眼下末將就不敢保證軍隊會嘩變,開啟城門迎敵或是投降,末將實在已統制無力,請讓末將以死謝罪!」趙成拔出佩劍就要自刎。

  坐在他上首的嬴和眼快,一把奪下他的劍,厲聲地說:趙成,不得胡來!」

  經趙成這一來,室中眾人紛紛拔著佩劍,都往頸子上要抹,口中全嚷著:「請讓末將一死以謝公子!」

  成蟜連忙喝住,等眾人都插劍入鞘後才無奈地歎口氣說:「各位將軍到底想要孤怎麼做?」

  「公子,事到如今,只有與趙議和,讓趙國將糧食運來再說。」

  「先運糧,後議和,這是我最起碼的條件。」成蟜為了維持主帥的面子,只有這樣說一句了。

  「公子什麼時候接見趙國使者?」嬴和舒了一口氣問:「不了,請嬴將軍全權代我,你就說我病重,不能見客。」

  成蟜聲音虛軟,手腳無力,他懷疑自己是真的病了。

  11

  秦王政坐在議事大殿上,耳聽著大臣紛紛接連奏事,他根本一句也未聽進去,這些日常政務有呂不韋去處理,他腦子裡只盤算著一件事,如何將昨晚考慮了一夜的事,快刀斬亂麻地予以解決。

  昨天,他秘密地接見了趙國前方回來的成蟜使者,才知道上黨的戰事發生了這樣大的變化。以往他每次問呂不韋,他只說,佔據了屯留、蒲鶮兩地的秦軍,正在整頓,從事地方政府的編組,正面沒有發生重大戰爭。

  整整被包圍了半年,糧草耗盡,沒有援軍,敵人不攻城,當然沒有戰事!呂不韋對他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但整個加起來卻是個一手遮天的大謊言,不但他被蒙在鼓裡,所有朝內群臣和全國民眾全都不知道實情,還認為成蟜真的將上党治理得有聲有色。

  原來所有來報前方緊急的軍使,全被呂不韋軟禁,所有信鴿帶來的告急文書全遭扣留。

  在聽完軍使聲淚俱下的報告後,他立刻打發軍使秘密回程,告訴他,怎樣他都要設法進得屯留城,轉告長安君援軍很快會到,以激勵士氣,再艱苦的撐一段時間。這方面他利用軍使帶來的信鴿帶回一塊竹簡,親自用朱砂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援軍即到 嬴政

  但放了信鴿,打發走使者,他內心又徬徨起來,調動大軍的軍令符在母后手上,他又尚未親政,如何調動兵馬?最後他只得向中隱老人請教。

  中隱老人盤坐閉目聽完他說的話,只笑著告訴他:「你已是一國之君,不能凡事都聽別人的,你想救成蟜就趕快去救,否則怕來不及了!」

  「但軍令符在太後手上。」他痛苦地說。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老人也只回答這一句。

  「嬴政尚未親政,滿朝都是呂不韋的人。」

  「你太小看自己,記住你姓嬴,他姓呂,而且是外國人,我就提醒你這麼多,其餘自己去想,回去吧,不要拿這件事再來煩我!」

  老人的眼睛又閉上了,秦王政再怎麼問,他就是置之不理。

  昨晚,他將老人的兩句話思考了一夜,終於悟出了話中的玄機,決定今天早晨當著群臣一勞永逸解決所有問題,當然救援成蟜最為緊急優先。

  好不容易等到群臣奏事完畢,司儀侍中想喊"有事稟奏,無事退朝"之際,秦王政輕喝一聲:「且慢!」

  就在群臣驚愕,詫異秦王今天突然管事的時候,秦王政轉向呂不韋問:「上黨方面情勢如何?」

  呂不韋先是一驚,隨即很快沉著地起奏:「屯留和蒲鶮分別被圍,老臣正在計劃救援。」

  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態,秦王政不覺也暗暗心驚,看情形他已知道昨晚他秘密接見軍使的事,換句話說,他的宮中也有呂不韋安排的人,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

  他一眼看過去,殿上卅多個文武大臣,呂不韋的心腹雖然各據要津,但職位遠低於這些宗室大臣,而人數也只佔有三分之一不到,這時他更體會到老人話裡的意思。他提高嗓門向呂不韋說:「既然早知屯留和蒲鶮被圍,為什麼不發兵相救?」

  「屯留和蒲鶮什麼時候被圍,怎麼連我們都不知道?」眾大臣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呂不韋看到情形不對,硬著頭皮說:「老臣也是最近才接到報告,正要和太后商量,取得軍令符以便發兵。」

  「不必了,救兵如救火,爭取任何一點時間都是好的。寡人現在宣佈,太后居雍,令符取送不便,即予作廢……」

  「按體制……」呂不韋的頭號心腹廷尉呂執出班奏事。

  「呂廷尉暫時住口!」秦王政威嚴地說。

  他的狼音豺聲今天顯出它的威力,尖銳而粗糙的聲音像鈍鋸一樣,鋸割著眾人的耳朵,使眾人膽戰心驚,頭啟發麻。

  「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軍令符代表國君權威,國君可以制發,當然也可以收廢!」秦王政微笑著說。

  這番話說得呂不韋的心腹個個垂頭喪起,而眾多宗室和舊臣則眉飛色舞,驚喜不止。

  「國尉!」秦王政又喊。

  「老臣在!」高大的桓齮出班領旨。

  「限你在兩天內製成新玉令符,交寡人驗收,並在十天內召集十萬人馬,交由寡人親自出征!」

  無論呂不韋的人或是宗室重臣,全都像遭到雷擊一樣,面面相覷,驚詫得說不出話來。

  「老臣啟奏,按照秦律,」呂不韋還想作最後掙扎:「除非國家危亡,國君不得作親征之舉,如今……」

  「仲父不必多說了,」秦王政笑著說:「成蟜是寡人唯一的兄弟,交托給別人,寡人不放心。」

  他的話中有話,說得呂不韋不敢再急,何況眾多宗室和舊臣,也都瞪著眼睛看他。

  「長吏蒙武。」秦王政又傳。

  「臣在!」英挺俊秀的蒙武出班。

  「令尊為先王托孤大臣之一,長期為國在外征伐,因而積勞謝世,卿雖年輕,但其有令尊厚重之風,今寡人任你為騎射,共同與相國輔助寡人,今後凡有政令施行,你要和相國共同簽署,方為有效。」

  「謝大王!」蒙武不動聲色地回到班列。

  眾宗室及舊臣忍不住歡呼出聲,秦王這項宣佈是明白表示,呂不韋的相權分割了一半,與往日相國專權,左右丞相只是奉命行事,伴食而已,有了基本上的改變。

  呂不韋氣得滿臉發青,額上那根青筋激烈跳動,就像隨時會裂開一樣,但在大庭廣眾反對勢力人數超過他甚多的情形下,他不敢發作。

  「好,寡人最後宣佈一件事,」秦王政又突如其來地說:從現在起,寡人正式親政,至於行冠禮的事,等寡人回師之時再議,無事就退朝吧!」

  散朝後,文武大臣猶聚在一起,三五成群紛紛議論,對秦王政的獨斷明快,包括呂不韋在內,全都驚服,他只用幾句話,就成功地發動了一場不著痕跡的政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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