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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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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成蟜率領十萬大軍,兵分兩路攻趙,以平定上黨反叛。一軍由前軍都尉宮大夫秦敢率領攻蒲鶮,一軍由成蟜本人領軍攻屯留,兩路進攻,互成犄角之勢。 秦敢攻蒲鶮還經過一番辛苦,而成蟜大軍直入,未遭遇任何抵抗。等到進入屯留城,才發現竟是一座空城,精壯男人皆已撤走,只留下一些老弱婦孺,而糧倉也是搬運一空。趙軍這次撤退,採取的是堅壁清野戰術,田裡的農作物能收割的收割掉,來不及收割的就放一把火;能征作軍用的騾馬牲口以及能食用的家畜,全都帶走或收藏起來。 成蟜及嬴和開始還想因糧於敵,但派軍隊搜查的結果,不但搜不出糧食,那些老弱婦孺反而伸手問秦軍要吃的,而原有秦國派出的地方官吏,不是被趙軍所殺,就是俘虜走了,民間行政系統整個形成真空。成蟜不得不重新建立軍政府,但找不到當地人出任,只有派秦軍人員兼代,民眾之間糾紛因之大增,軍民之間各種事件也層出不窮。 就在此時,趙、魏、楚三國暗中又軍事合作,不斷派出小部隊騷擾秦軍的補給線,能夠抵達前方的軍用物資越來越減少,越來越困難。 再加上趙國的騎兵加緊實施遊擊戰,專事攻擊秦軍的小部隊和後勤設施,弄得秦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不得不加派兵力警衛,因此弄得兵力分散,處處都得設防。 趙國旗兵自趙靈王改制,穿胡服、習胡射後,已成為諸國中第一流的騎兵部隊,這次更發揮了它的奇襲和行動靈活的特長,使得秦軍防左救右,疲於奔命。 成蟜和嬴和商量的結果,認為秦軍擅長攻擊,不宜防守處於挨打地位,弄得軍隊士氣低落。 他們要求繼續攻擊作戰,卻遭到呂不韋的否決,要他們全力經營上黨地區。他們提出報告,戰區內軍民民生物資缺乏,希望國內能有所補充,呂相國的批復是,後方儘快儘量增加補給,但將軍亦應就地設法。 就在軍民食用困難之際,趙國忽然大舉反攻,趙將扈輒率大軍廿萬,消滅了秦軍前進警戒部隊,一舉包圍了屯留和蒲鶮,切斷了兩城之間的聯繫,但他也不急著攻城,看樣子是想餓死他們。 另方面,魏、楚也加強對秦軍補給的騷擾和掠奪。 成蟜和嬴和不斷派出使者到咸陽求救,呂不韋卻遲遲不發救兵,只是要他們固守。 成蟜這時真的是面臨內缺糧草,外無救兵的絕境。 9 那晚,成蟜帶著幾十名從僕巡視城防。 半鉤新月,正逐漸西沉,那種似血的紅色,為他心上蒙上一層不祥的憂鬱。 深秋的西風吹在身上,使他感覺到深深寒意,他猛然想起,士卒仍然身著春衣,禦寒的被服還不知道在哪裡?圍城已經半年,軍隊已殺牲口而食,他們先是宰殺不堪服役的騾馬,最後不得不分食心愛的戰馬。最近軍中已傳出,民眾偷挖剛掩埋的屍體煮來吃,燃料就用拆下來的房屋木料,而軍隊也有斬殺傷重同袍,分而食之的慘劇發生。 總之,無論軍民,現在除了吃以外,其他什麼也引不起他們的興趣,給他們一小袋糧食,比封侯賜金更能鼓勵士氣。 在這半年中,敵人雖然也虛張聲勢的攻過幾次城,但除了增加城內守軍的傷亡,嚴重破壞秦軍的士氣外,他們並沒有硬行攻下這個城的意圖,很明顯的,敵人是想餓得他們投降。 他今夜巡視了幾處地方,所見到的民眾一個個餓得皮包骨頭,很多瘦骨突出,似乎隨時會穿破那層薄薄毫無一點血色的皮。他們擠在一起躺著,呻吟著,見到他來,眼中都流露著憤怒。這還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們臉上的貪婪表情,似乎是想將他們這行人的肥壯乘馬宰殺來吃。 每到一處防地哨所,所看到的士卒全都餓得奄奄一息,他們靠著一點嚴格分配的口糧,多加水煮稀了來充饑,但這點口糧再過幾天也將發放不出來。 有的人當面向他發出怨言,說是秦軍自征戰以來,從未如此窩囊,不管戰勝戰敗,都是像迅雷如旋風,不會久等在一地等死,言外之意是責備他這個主帥無能。 有的看到他來,乾脆裝傷重裝餓昏,根本就不理睬他;有的高舉無力的手,用微弱顫抖的聲音要求他率領他們沖出去突圍,但這種連走路都會跌倒的軍隊,還能強行突圍?突圍後又能到哪裡去?他們將遭到兵強馬壯的趙軍追擊,還要面對魏、楚軍的埋伏和截擊! 最可憐的還是那些受傷的士卒,他們沒有醫藥治傷,創口發炎潰爛,有的都爬滿蛆蟲。他們不但要忍受疼痛,還得提防有人會殺了他們充饑。有的自認活不了的傷者,也會自動傷感地向同伴說:「我是活不成了,拖下去只有延長痛苦,你們乾脆將我殺了,至少還可以讓你們多活幾天,等待援軍來到。」 看到和想到這些景象,成蟜現在又不得不重新考慮一個難題。 下午嬴和來報,趙王派使者來見。為了表示守城決心,他告訴嬴和說:「孤不想見他,將他殺掉算了!」 「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嬴和連忙阻止他:「何況殿下也可以聽聽他要說些什麼。」 「不,秦國從來沒有降將!」他堅決地說。 嬴和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看到他這樣堅持,也就不敢再說下去。他知道他想什麼,呂不韋似乎是有意遲遲不派出救兵,再等下去只有全軍餓死這條路。 但他答應過秦王政,無論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會背叛他,儘管呂不韋在中間搗鬼。前不久,他派出私人使者去見秦王,如今還沒回報,他只有等下去,他對王兄有信心,儘管他未親政,掌握不了實權,但他到底是一國之君,他總會想辦法來救他和這幾萬部隊的,所以再苦他也得堅持下去。 正在他想著這些的時候,忽聽一處城牆邊火光明亮,殺聲大片。 「敵人攻城了?」他轉臉問身後一名從騎。 「讓卑職去看看。」從騎縱馬過去。 不一會,從騎氣喘吁吁地回馬來報:「有兩群自己兵卒正在打鬥!」 「為什麼?」 「搶奪一具傷重致死者的屍體!」 他沒有再問為什麼,只是大聲向從騎喊著:「跟我來!」 這兩股兵卒大約各有二十多個人,殺敵已無力,但自相殘殺好像還是有勁得很。周圍有數百人在圍觀,其中有幾名軍官在內,他們不但不阻止,反而鼓噪著喊加把勁。 圍觀者聽到急速的馬蹄聲,再看清是高級長官來到,全都一哄而散。打鬥者殺紅了眼睛,根本沒注意成蟜一行人,他們繼續打殺,還有人在嘴裡罵著:「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畜牲,連我們傷重致死的屍體都要偷?真是喪盡天良!」 「你們不要假惺惺裝好人,留著還不是自己想吃!」一名兵卒邊打殺還邊罵。 「肥水不落外人田,我們就是自己吃,也輪不到你們!」全部拿下! 從騎紛紛下馬要想抓人,但這些地頭蛇對防區的地形比他們要熟得多,紛紛逃到暗處,一下就跑光了,只留下一具瘦弱見骨的屍體,四肢張開得直挺挺躺在那裡,很明顯的,四肢張開乃是這些饑餓同袍拉扯的結果。 成蟜只覺得一陣眼熱,他向身後的傳騎下令說:「請嬴將軍來府議事!」 他兩腿一夾,胯下的烏騎馬長嘶一聲,飛也似的奔向將軍府,後面的從騎也全都跟了上來。 一陣夜風吹來,成蟜只覺臉上發涼,他抽出手來一摸,才發現到自己竟然滿面是淚! 10 他這邊命傳騎召喚嬴和,誰知他回將軍府議事堂時,嬴和帶著幾位高級將領正在等著見他。他們是中軍都尉右更趙成,中軍右尉五大夫嬴悅,後軍都尉少良造司馬疾,後軍右尉公大夫嚴重和輜糧軍都尉五大夫呂直。 他們見到成蟜,連忙站起行了軍禮。成蟜升座後擺手說:「各位將軍請坐,我剛才命傳騎請嬴將軍,想不到各位先來。」 說完話他才發現到室內的氣氛不對,每個人臉色嚴肅,沉默不作一聲。成蟜想打破這種沉寂,他轉向坐在右邊首位的嬴和說:「嬴將軍帶領各位都尉深夜來府,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嗎?」 嬴和看了看室內諸人,清了清喉嚨,似乎是鼓足了勇氣的說:「我軍的危困,公子大概很清楚……」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仿佛底下的話他無法明言,而要別人接下去。成蟜點點頭,他滿懷哀傷地說:「不但清楚,而且剛才孤親眼見到一場慘絕人寰的悲劇。」接著他將剛才所見爭食屍體的事情說了,然後一整臉色轉向趙成說:「趙將軍,那是你的防區,請你查一查。」 趙成生得五短身材,卻是中氣十足,聲如洪鐘,他語驚四座地說道:「這種事全城每晚都會發生數起,真的已查不勝查,防不勝防。開始時,末將還殺了幾個人以示懲戒,公子你知道結果如何?午時三刻殺的,半夜子時屍體就被別人挖走,全都吃進了肚子……」 說到這裡,這位平日以不動聲色著稱的鐵面將軍,竟也聲音哽塞說不下去了。 「各位將軍,孤日前已派出私人使者覲謁王兄,孤相信他會派援軍來,各位請鼓勵屬下,還得忍耐支持下去。」成蟜也語帶憂傷地說。 「支持?我們的確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室內的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出這句話來。 成蟜皺了皺眉頭,看看嬴和這位老將,這些人都是跟隨他多年的老部下,這種時候,統帥或公子的頭銜是已壓不住這些沙場英雄了。 「各位將軍稍安勿躁,」嬴和咳嗽清清喉嚨,向成蟜拱拱手說:「事到如今,末將也不得不道出肺腑之言,公子要是見罪,處以車裂之刑也再所不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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