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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你在發冷?抖得這樣厲害!」她歎了口氣:「去喊湘兒來。」

  「是。」繡兒退出房門,說也奇怪,她身上不再發冷發抖,臨出房門,她還聽到楚玉夫人囈語似地在說:「應該訓練一個預備的了,免得臨時有個急事或病痛什麼的,急死人卻無人可用!」

  繡兒眼看著湘兒嬌小的背影消失在楚玉夫人的臥室裡,心上有點妒意。又是一個從前的自己!今後她會取自己而代之,還是和她分享這份寵愛?

  但她有著更多的欣慰,她先前在窗外陰暗處,看清了楚玉夫人在房中一切的舉動,從頭到尾,看得清清楚楚,她調毒酒要毒誰?看剛才她對她的態度,目標不像是對著她來,但到底她要毒誰?

  她又回憶到剛賣到呂不韋府中,總管交代她的那番話:「大戶人家稀奇古怪的事,每天都在發生,儘量少聽少看。要是實在避免不掉,看到了或是聽到了,就儘量忘掉,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樣可以免禍。」

  她要儘量忘掉剛才所看的,儘管她晚上會做惡夢!

  8

  又是三天休假省親的日子,嬴政和成蟜向老人行禮告退後,前後追逐跑出別院,像兩頭脫離母虎視線的乳虎,戲弄打鬥,將這個月才學到的拳技擒拿,全拿出來運用上了。他們不再有忌諱,盡情地吼叫大笑,猶帶童音的笑鬧聲,傳遍了整個東宮後花園。

  趙高早已在別院門口等候,在兄弟倆跑出來的時候,本來他要向他們稟報,楚玉夫人等著要見他們,並且今晚要召宴他們。可是嬴政一出別院門,就重重打了他一下頭,一溜煙的跑掉了。他要去追成蟜,他們約好出城賽馬,要是先見母親,她囉哩囉嗦拉著不放,脫不了身,今天的馬就賽不成了。所以他跑出很遠才轉身向趙高大喊說:「告訴我娘,晚上我會帶弟弟回來晚餐!」

  他情願晚上回來挨母親的嘀咕,也不願放棄一天的自由。

  趙高站在原地,小大人似的搖搖頭,一臉的無奈。

  這個和嬴政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生的趙高,雖然只有十歲,但看上去似乎和同是十歲的嬴政和成蟜,乃是不同年齡的兩代。

  他瘦削的臉成熟得不像孩子,突出的下巴顯示出個性的頑強,淡淡的眉毛下面,長有一對小眼睛,不停地轉動,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鷹勾鼻配著高顴骨,顯得兩腮更凹。

  他善於察言觀色,臉上始終掛著諂媚的笑容,嬴政臉上有任何表情,他就猜透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反應靈敏,說話卻是慢條斯理,似乎每句話都是經過周詳考慮才說出來的。

  嬴政在他八歲的時候就常罵他,說他不像八歲,卻像是八十歲的老頭子。

  子楚沒有食言,回到秦國以後,他看待他就像嬴政和成蟜一樣。他原本也要老人收入趙高,但老人見過趙高以後,表示兩個已經夠他累了,實在沒有精力再教第三個。不過,在一次兩人私下的談話裡,老人著重地告訴子楚,趙高這個孩子,智力遠超過他的年齡,一臉陰沉之氣,乃是心高氣傲,不甘屬￿人下的人。他長得鷹鼻鼠眼,表示他刻薄寡恩,更多猜忌,為人上則兇殘,為人下則犯上。

  老人還半真半假地說,假若讓他跟著嬴政,將來一定妨主,不如早早殺掉,以絕後患。

  當然子楚不會聽他的,他只認為老人喜歡俊秀的孩子,厭惡趙高長得醜罷了。其實他在心裡也感到奇怪,趙升模樣和他相似,雖然缺乏那股王孫公子天生雍容高貴的氣質,卻也算得上挺撥秀氣,怎麼會生出這樣猥瑣的兒子?

  他受趙升的恩惠太大,沒有趙升的李代桃僵,他早就死于趙王的盛怒之下,無論如何,他要善待趙高。

  老人既不肯收,子楚只得另外為他請老師,教他學書學劍,學詩、畫、禮、樂、數、禦,完全是以王孫公子的教育來培養。在受基礎教育時,老師對子楚的反應是:趙高聰慧過人,真可說是能舉一反三,聞一知十,思想之深刻與條理,不像個孩子。稍後在養成教育開始時,那位飽學老儒就自請辭職。子楚驚問原因,老儒的回答是趙高只喜刑名之學,對其他學問都不感興趣,而刑名正為儒家之短,他教不下去了。

  子楚一想,老人說趙高天性忌刻兇殘,刑名獄政也許正適合他,於是另聘了些法家之士專教他刑名、獄政、法令之學。

  老人對子楚說的這番話,日久也逐漸傳到趙高耳中。因此他恨老人入骨,他常握緊拳頭在心裡罵:「你這個背後傷人的死老頭,只要你活得夠久,等老子長大掌權,看我怎麼折磨你!」

  另方面,無論子楚待他怎麼好,他對他最不感激,他的父親替代他而死,這個恩怎麼報都是報不完的。他只想到喪父給他帶來的不便和心靈上的痛苦,卻從未想過假若趙升不死,他趙高現在只不過是個家奴之子,生殺之權都操在主人手裡,就像主人家母狗生的小狗一樣。他父親的死為他全家帶來幸福,以及他個人可盼的輝煌前途。

  但這些他只存放在心裡,從不表露於形色,更不說透露在言語之中。

  他對待子楚夫婦和嬴政兄弟,還是以恭敬戒慎的奴起態度。楚玉夫人最喜歡他,說他這樣小就如此懂事;嬴政喜歡他,因為他能預先逢迎他的心思;只有成蟜不知為什麼,他對他感到害怕,一看到他陰沉的臉上居然還能掛上微笑,他就心驚肉跳。

  9

  晚餐設在寬敞豪華的起居室裡,白天這裡是三面有窗,明窗淨几,晚間則是周圍和天花板上都佈滿了各式各樣的燈和燭臺,全部點亮,光明有如白晝。

  喜歡光亮,欣賞燈燭輝煌,以及其所襯托出的珠寶玉石的晶瑩,是楚玉夫人在呂不韋府中就培養出的習慣。

  室內設有三個席位,楚玉夫人自己坐在正中上席,等候她兩個兒子的到來。

  她的席位上擺有一把碧玉酒壺外加三個玉杯,這是另外兩個席位上沒有的。

  每個席有兩名侍女侍候,站在楚玉夫人背後的是繡兒和湘兒。繡兒不敢看那把玉壺,卻又忍不住用眼角偷偷地斜著看,但只要目光觸及那把玉壺,她就不禁兩腿發軟。

  「湘兒,去看兩位公子怎麼還沒到,沐浴更衣要這麼久?」

  正說話間,門外已傳來嬴政和成蟜的嬉笑聲,他們手牽手正跨上門前的石階。

  他倆穿著同樣的黃色繡袍,頭頂束髮金冠,長長的餘發散披在背後。

  楚玉夫人剛才還在猶豫,內心中天人交戰激烈,但一見到成蟜像極了子楚的臉和走路神情,她的妒火上燒,掩蓋了理智。

  她剛才還想到子楚回來後,看到成蟜已死,會是個什麼表情,但一想到子楚此去是去長安祭齊姬的墳,她的決心更堅定了,放著活的不聞不問守活寡,卻遠巴巴的去悼念死人!她恨!她情願死,只要嬴政通往王位的路不再有阻礙!

  嬴政兄弟跪下行過參拜之禮,分在左右席坐下。在用過一點菜肴以後,楚玉夫人坐著說:「你們兄弟都已十歲,嬴政已完成了基礎教育,成蟜也有福跟著老人學習,希望你們兄弟能相親相愛,他日更要互相扶持。今天為娘心情很好,十歲的男孩也可以嘗嘗酒的滋味了,為娘這裡有一瓶華陽王后賜的葡萄酒,性質不烈,適於小孩喝,你們到跟前來,陪為娘喝一杯。」

  兩兄弟跑到楚玉夫人席前。

  「繡兒倒酒!」楚玉夫人微笑著向繡兒說。

  「是!」繡兒小聲答應,楚玉夫人的微笑,在她眼中有如利刃的閃光。

  她跪倒下來,拿啤酒壺,神色立即大變,顫抖的手將酒大半都倒在酒杯外面。

  嬴政詫異地看著她,楚玉夫人仍是帶笑地說:「她昨晚病了,身體還未複元,你去休息吧。」

  「是!」繡兒答應了一聲,很快退到屏風後面。楚玉夫人自己拿起玉壺,有意無意地旋轉了一下壺蓋,將自己和嬴政的酒杯倒滿。

  成蟜對這些情形仍懵懂一無所知,可是全看在嬴政的眼裡。就在夫人舉杯說道:「祝你們兄弟學業進步!」

  他很快將成蟜的酒換了過來,兩人也舉杯說道:「祝母親身體安康!」

  成蟜將酒一口喝了下去,他卻裝著不小心將酒倒翻在桌幾上。他看到母親先是驚慌接著含怒的表情,他裝著沒見到。成蟜仍然不知眼前的情況。

  「三杯為滿。」楚玉夫人仍然不動聲色地要湘兒換來一隻玉杯。她親自將酒倒滿,嬴政注意到這次她是先為自己和他倒酒,最後為成蟜倒酒的時候又轉動了壺蓋一下。他又想換酒,卻為夫人用手擋住了,她依然臉帶笑容說:「嬴政,不要調皮,剛才換酒打翻了酒杯,現在各喝各的。」

  成蟜端起面前的酒要喝,嬴政卻一手打掉。

  「嬴政,怎麼在為娘面前如此無禮!」楚玉夫人滿臉漲紅地怒喝,她再也無法保持那股雍容。

  「稟告母親,孩兒剛才想起,師傅今天特別交代,我們正在練一種功夫,嚴禁飲酒,否則會閉氣吐血而死。」

  「有這種功夫?」楚玉夫人裝著怒氣平息而轉向成蟜問。好像是吧!

  「好在你只喝下一杯,尚無大礙,母親,我們實在是不能喝酒。」

  不待吩咐,他就拉著成蟜回到各人的席位上,裝著無事地吃喝起來,但他還是不時看著成蟜,看到他無事地大吃大喝,才完全放下心來。

  這場晚餐表面上非常愉快,成蟜是渾然無知,楚玉夫人母子也都裝成什麼都未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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