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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10

  「師傅老爹,你說我該怎麼辦?」嬴政跪伏在地,傷心地說完三天前晚餐的事,請求老人設法。

  老人閉目良久,才沉吟地問:「你和成蟜都沒喝,怎麼知道那是杯毒酒?何況成蟜喝下一杯,不是沒事麼?」

  「母親每次倒酒給她自己和我時,都會旋動一下壺蓋。而且據侍女事後告訴我,那只我們從邯鄲帶回來的小黃狗,舔了一下酒濺過的桌上殘骨,就全身抽搐而死!」

  「這麼毒的藥,不是牽機,就是鶴頂紅!」老人自言自語地說。

  「什麼是牽機?什麼是鶴頂紅?」嬴政好奇地問。

  「小孩子不要知道那麼多。」老人裝著生氣。

  「您不是說隨事都可發問,隨時都有機會教育麼?」

  「鶴頂紅是用鶴頂那顆紅丹提煉而成,因鶴喜食毒蛇,所有劇毒全逼聚在頭頂紅丹裡,所以鶴頂紅乃天下最毒的毒藥。牽機藥亦至毒。兩者舌食以後,立即身亡,但不像一般毒藥毒死會七孔流血那種慘狀,只是心臟麻痹致死,外表看來就像急病身亡。只不過牽機中毒,人會抽筋,死後四肢捲縮在一起。」

  「小黃只抽搐,沒有捲縮在一起,那一定是鶴頂紅。」嬴政肯定地說。

  「也許,」老人仍閉著眼睛問:「小黃呢?」

  「侍女們偷偷埋掉了,她們一個個都嚇得想哭。」嬴政想想好笑,竟笑出聲來。

  「這樣嚴重的事,你還笑得出來?」老人責備說。

  「是,老爹,請告訴我該怎麼辦?這三天,吃喝睡覺,甚至是上廁所更衣,我都跟著成蟜。我全是帶他到街上買吃的,母親送宵夜點心來,我都要侍女先嘗過,然後我再和成蟜分著吃。」

  「這樣防備不是辦法,她一心想害成蟜的話,真是防不勝防!」

  「老爹,那我們該怎麼辦,稟告我父親?」

  「嬴政,不要忘了,她是你的母親!」

  「……」嬴政一時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做?」老人意味深長地問。

  「也許是因為成蟜不是她生的,也許是因為齊姨的事。」

  「齊姨?齊姨是誰?」老人驚奇地問。

  「成蟜的生母啊,老爹你都不知道?」嬴政詫異地反問。

  「她不是死了,在齊國死了嗎?」

  「她是死了,可是不是死在齊國。」嬴政搖搖頭。

  「那死在哪裡?」

  「死在長安,也就是父親那天接成蟜來的地方。而且父親在那裡築了一座墳,每個月忌辰他都會去,也帶成蟜去過。」

  「你怎麼知道的?你母親怎麼知道的?」老人說:「連我都不知道!」

  「母親是自己打聽出來的,而我是成蟜自己告訴我的。」嬴政語其中帶著驕傲。

  「唉,」老人似感歎似欣慰地歎了口氣,又問:「成蟜和你很好?」

  「當然,他是我的弟弟。」

  「你沒想到有一天也許他會和你搶王位?」

  「搶王位?才不會呢!」嬴政笑了,天真又有點邪門:「我們對天發過誓,他絕不會想當國君,只是全心全力地輔助我。而我也答應他,不管當不當國君,這輩子我都會愛護他,不會欺侮他。」

  老人歎歎氣又閉上眼睛,看來這件大人覺得複雜的事,小孩已經自己簡單解決了。

  「說了半天,老爹,您還是沒有告訴我,我母親要害成蟜,我們要如何設法防止?」嬴政不滿地說。

  「誰惹的事情還需要誰去解決,你們之間的事也需要你們去解決。」老人睜開眼睛,注視著嬴政,正色地說。

  「我們?」嬴政也注視著老人,不斷地搖頭。

  「再過幾天就是望日了,是不是?」老人自顧自地問。

  「不錯。」嬴政想了想回答。

  「按宗室成規,朔望,也就是每月初一和十五,國君和太子都要宿在正宮和東宮正室……」

  「為什麼?老爹您又怎麼知道的?」嬴政好奇地問。

  「小孩子不要知道這麼多,聽我把話說完?」老人當然明白,按照古老生理推算法,女人月信每月來一次,初一十五的懷孕機率最高,所以這個優先機會要讓給正宮正室,但他無法向嬴政解釋:「你明天去告訴你母親,說是望日太子來時,我要去拜訪,到時候我會有辦法。還有,現在你附耳過來,我教你和成蟜那天該如何作法。」

  他們師徒之間開慣了玩笑,明明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老人有時也會故作神秘地要他附耳過去,但嬴政知道師傅今天不會開玩笑。

  他跪行到老人旁邊,果然老人在他身邊講了很久的話,嬴政不時微笑,不時連連點頭。

  11

  招待老人的晚宴依然設在起居室裡,這樣顯得更溫馨,更像家庭團聚。

  老人坐在中間的客席上,子楚夫婦在西側席位相陪。楚玉夫人帶著兩個孩子同席,一邊坐一個。在子楚面前,她總是表現得對成蟜特別的好,她為他整理頭髮,拉直壓在身下的衣服,處處都像一位慈母。她不斷為成蟜夾菜,剔骨去刺,將成蟜看成是個兩、三歲的孩子。

  老人看在眼中,只是微笑不語。

  子楚看了卻非常感動,她人真的不壞,這幾年來自己的確委屈了她,她卻毫無怨言,雍容大度。

  成蟜今晚也和她特別親熱,真的像兩、三歲的孩子,有時還會依偎在她懷裡撒嬌。

  嬴政則是靠在母親懷裡,時而和成蟜小聲低語或取笑,但每逢母親夾菜給成蟜吃的時候,他總會搶去一半,似乎不願讓成蟜獨享母親的寵愛。

  看到這副景象,子楚又想起齊姬,不禁眼睛有點發熱。他裝著叱喝兩個孩子坐好,十歲的孩子已是半個大人,應該學點餐飲儀節,實際上他是在按捺自己激動的情緒。

  「太子不必責怪他們,他們兩個都是老朽教出來的,」老人笑著說:「要怪就怪我。」

  「太師傅,子楚怎麼敢,我只是提醒他們一下。」子楚陪笑說。

  「其實,這是家宴,這兩個孩子和老朽相處的時間,比和太子及夫人的時間來得長,不必將老朽看成是客,否則我也坐不下去了。兩個孩子平日很少享受母愛,就讓他們盡情享受一下。」

  「是,太師傅,子楚敬您一杯。」子楚舉杯喝了,想藉此轉變話題。

  老人只虛舉了一下酒杯,放下杯子,又再繼續講下去:「的確,人的情緒有如琴弦,彈奏的時候調緊,不彈的時候就該放鬆,否則會失去彈性,也容易斷,夫人是弄琴高手,老朽的話對否?」

  「正是如此,」楚玉夫人微笑著說:「想必太師傅也是此道中大師,還望有閒時指教一二。」

  「老朽老矣,不彈此調久矣,」老人歎口氣說:「看到他們兄弟如此相愛,我倒想起一個故事。」

  「願聞其詳。」子楚夫婦異口同聲說道。

  「我喜歡聽故事!」兩個孩子同時拍手歡笑,老爹剛才壓住父親的話,給了他們發揮天真本性的極大鼓勵。

  老人喝了一口茶,徐徐的講出一段吳國往事——

  吳王壽夢有四個兒子,長子名叫諸樊,次子名余祭,三子名餘眛,最小的兒子叫季劄,他也最為賢德,壽夢一直想立他繼承王位,季劄始終不肯,只得立了長子諸樊。王諸樊元年,諸樊除喪要正式即位時,堅持要讓位季劄。吳國人也都擁護他,季劄不得不逃到深山隱居,耕田而食,諸樊和吳人才勉強放過他。

  諸樊在位十三年,臨死時遺命傳弟不傳子,就傳給了二弟余祭。餘祭在位十七年卒,又傳位給三弟余眛。他們兄弟的意思是,這樣傳下去總會傳到季劄的身上。這表現出這些兄弟的孝心,一心一意完成父親的心意,同時也顯出他們是多友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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