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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爹爹,女兒聽您的安排。」

  「我去試試看,收不收還得看趙政的造化!」

  沒幾天,趙悅帶回話來了。

  中隱老人願意收趙政當他的關門弟子,但有幾個條件要先講好。

  第一,他要看趙政是否生有好帝王之相,若不夠格,不收。他的理由是:龍生九種,並不是每個龍子都能變成飛龍在天的龍。也許他還知道趙政是呂不韋的兒子,根本不是龍種,不過在趙悅極力推薦下,他想看看趙政是否是跳躍龍門就能變龍的鯉魚,只是他沒說出來。

  第二,他任何教法,家長不得有異議或參加意見,否則退學,罰則照中途退學辦理。

  第三,趙政要住在他那裡,每個月只准省親三天,而且要學就是三年,不得中途退學,違者罰介紹人——也就是趙悅——為他種瓜三年。三年後再視成績決定是否繼續收留。

  第四,學生不得帶伴讀書童或女僕,一切日常生活事務自理。食衣住行由他負責調配,家長不得自送衣服食物,否則退學,罰則按中途退學辦理。

  第五,除上述條件外,首先趙政需通過入學測驗,辦法另訂。

  第六,以上條件需以文字正式訂約。

  這些條件將楚玉夫人聽得膽戰心驚,不斷搖頭,她猶豫地問趙悅說:「爹爹,您真的放心將趙政交給這樣怪異的人嗎?」

  「女兒,不錯,越是有真才實學的人越是在旁人眼中顯得古怪,但這些條件總括起來,不外乎是要他學得有始有終,切斷所有半途而廢的後路。你想想看,為父都不怕為他種瓜三年,你還怕什麼?」趙悅笑著說。

  「這倒也是,」但楚玉夫人仍不放心:「這樣小的孩子,沒人照顧怎麼行?」

  「這是要訓練趙政從小學會獨立,同時,女兒,你別看他話說得凶,其實他長相慈祥,很受市井孩子們的歡迎,走到哪裡都有孩子圍著他。他有他一套教養孩子的辦法,我相信比我們用的方法會更好。何況趙政要練劍就需先培養體能,練武人的飲食和氣居都需要和常人不一樣。你相信我,就得相信他!」

  楚玉夫人只有抱著一試的心理答應了,好在違約罰種瓜三年的不是她!

  4

  入學測驗的當天,楚玉夫人沒有出面,只是由趙悅帶著趙政緩慢地由東門走向西門。他們不敢坐車,因為中隱老人告訴過他,走路本身就是最好的運動,公子王孫練武,坐著車子而來,再坐著車子回去,中間只比劃幾下招式,根本是浪費時間,也練不出好體能,要學武得先從走路跑步開始。

  走路就花了他們將近一個時辰。

  「累不累?」看到五歲的趙政走得臉上冒汗,趙悅有點憐惜地問。

  「不累,」趙政在街上一邊走一邊東張西望:「比坐車好多了,看到的人與東西和車上看到的都不一樣,還是走路好玩些。」

  趙悅暗暗在心中稱奇,這孩子真的和一般人不同,別的孩子走這麼遠,早就賴著不肯走了。

  中隱老人住在靠西門城牆邊的一間木屋裡,四周有很大的空地,大部份都種了香瓜,現在正是香瓜收成的時候,遍地綠色中夾著金黃。

  木屋分成四間,中間對門的是一間寬敞的客廳,擺設簡單整齊,明窗淨几,一塵不染。

  趙悅常詫異,他一個人要種瓜賣瓜,自理飲食,哪有這多時間來收拾屋子?更不談他還要精研各種學問。

  中隱老人的理論是——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國家為?治國旗天下一定要從修身開始,而修身最要是能做到凡事都有條理。

  至於時間分配,他也有他一套妙論:用腦力與用體力互相調節,就可以長時間工作而不累。譬如他自己,讀書或是想事想累了,就到田裡種瓜,身體在勞動,腦子卻在休息,反之亦也如此。所以一天十二個時辰,除了固定睡四個時辰外,他可以接連工作十六個時辰不累,近來因為年紀大了,工作時間自動縮短,但一天也至少連續工作六個時辰。

  至於時間的利用,他認為除了非常重大或危險的事要全神貫注外,一個人應該訓練自己可以一心二用甚至是三用,這樣可用時間就可增加一倍或兩倍。他用自己作比方說,他和趙悅聊天的時候,手上絕不閑著,他不是編籮筐,就是一邊掃地擦桌子,甚至在腦子裡想其他問題,其他依此類推。不過也要訓練自己知道如何適當搭配著做,以免同時誤了兩件或三件事。

  當趙悅帶著趙政抵達時,他正在客廳裡坐著編籮筐,他站起來點頭示意,表示歡迎,手上編的動作仍然未停。趙悅自動坐上客席,他要趙政跪在中間的中隱老人前面。

  「孩子,抬起頭來看著我。」聲音溫和慈祥卻帶著威嚴。

  趙政像被催眠似的,兩眼注視著他。此時像鐵器遇到磁石一樣,感到這位發須皆白的圓臉小眼老頭,對他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老小兩個就這樣四目相對,室內空氣沉悶而緊張,這時候,一條小黃狗走到趙政身邊,搖著尾巴,爬到他身上,伸出舌頭舔他的臉,趙政癢得想笑卻不敢。

  兩人對看了很久,小狗在舔個不停,老人手上動作也未停,很大一會,老人睜大眼睛,趙政才發現,他的眼睛眯著時看似小,睜開卻很大,而且目光如炬,眼神像利刃讓他背脊都發涼。老人轉向滿帶期待神色的趙悅說:「這孩子長得隆鼻,長目,兩眉入鬢,表示他意志堅定,雄心勃勃。再看他胸向前突,這在相法上謂之摯鳥胸,為人性格悍勇,敢作敢為,將來成就必大於諸先秦王。雖非龍種,卻是難得的變種鯉魚!」

  「這麼說,老哥決定收了?」趙悅欣喜地說。

  「這只是第一關,等下還有三道測驗題,測試一下他的資質反應,然後再作決定。」老人認真地說。

  「唉,五歲的孩子,又是養在深宅後院的婦人女子之手,能懂得什麼?老哥就馬虎點吧。」趙說歎了口氣。

  「資質是天生的,非人力可以改變,不是美玉奇石,不值得我費工夫來雕琢,」老人毫不讓步:「當然我會知道詰問五歲的孩子什麼問題。」

  趙政對他們的談話懂不了多少,他仍然跪在原地不動,小狗看舔他毫無反應,也就睡到門邊去了。

  「趙政,」老人仍舊語氣溫柔:「將剛才舔你的小黃喊過來。」

  「這也是測驗題目?」趙悅驚奇地問。

  「稍安勿躁。」老人制止住他。

  趙政遵命喊了幾次"小黃",小狗只看看他,仍然懶懶地躺著不動。老人只喊了一聲,小狗就箭似地搖著尾巴奔了過去。

  「趙政,回答我,為什麼你喊它不來,我一喊就來。」

  「因為……因為你常給它東西吃,而我沒給它吃過。」趙政回答。

  「假若你現在手上有吃的,它會不會到你那裡去?」

  「那要看它肚子餓不餓,餓就會,不餓就不一定。」

  「再問你一個問題,現在我要你去牽一條牛來,辦不辦得到?」

  「大牛我可以牽來,小牛我辦不到。」

  「為什麼?」老人似乎也對他的答案感到意外。

  「大牛穿了鼻而且是綁在固定的地方,我拉他,他怕痛,一定會跟我走;小牛沒穿鼻,又會亂跑,我追他不到。」

  老人皺皺眉頭,趙悅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再問你,假若你走在深山裡,前面是一道獨木橋,後面有只狼在追你,你又不會游泳,你要怎麼辦?打狼還是上橋?」

  「沒有關係,在趙莊我學會爬樹,深山一定有大樹,狼不會爬樹!」趙政微笑著說:「我爬到樹上去!」

  「好,你到外面去玩會,我有話要跟你外公講。」

  「是。」趙政得救了似的,高興地往外跑,這次不等他喊,小黃也追在他後面。

  「老哥,怎麼樣?收了嗎?」趙悅笑著先問:「五歲的孩子這樣古怪精靈,真是少見。」

  「的確是異乎常見,答案都是在我控制之外。照常理推斷,第一個問題一般這大的孩子會問答狗是你的,當然聽你的。第二個問題會回答敢或不敢。第三個問題通常會答回轉身來與狼打,以示勇敢,或是選擇上獨木橋表示無奈,但他有第三種選擇,這代表他不會受常規的束縛。」

  「這樣簡單的問題也可測出他的資質?」

  「當然,我已測驗出他獨立大膽,卻思想縝密,考慮周到,並且不受任何約束,敢海闊天空地想。只是可惜……」老人惋惜地遲疑。

  「可惜什麼?」趙悅追問。

  「此子鷹視虎步,狼音豺聲,可共患難,不能分享成功,不得意時能謙卑下人,得意後刻薄寡恩。」

  「只五歲的孩子,你能看到這樣多麼?」

  「老朽閱人多矣!」老人歎了口氣。

  「那你到底收是不收?」

  「當然收,這種曠世奇才,怎能錯過!何況有時候人能勝天,我儘量設法在教育中培養他一點敦厚。」

  「越王勾踐和他相比,真是螢蟲比秋月,他若當了秦王,天下不是大亂就是大治!」老人又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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