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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什麼?」陽泉君驚詫得跳了起來,直瞪著呂不韋:「你說什麼?」

  呂不韋也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

  「你——"陽泉君歎了一口氣:「說下去!」

  「臣是忠心耿耿,作品腹臟腑之言。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臣是不忍見君侯執迷自誤。呂不韋義正詞嚴地說:「君侯不怪,不韋才敢說下去。」

  「說都說了,乾脆說完,免得令人煩悶,說下去吧。」陽泉君笑了,天真無邪孩子似的微笑。

  「反觀太子安國君,門下無貴者,聲色齊用,也一切都不如君侯。」

  陽泉君想了一會,沉吟的說:「不錯,事實如此。」

  「大王春秋高矣,一旦山陵崩,」呂不韋歎口氣說:「太子用事,君侯就危險了!」

  「這倒是真的!」陽泉君自言自語。

  「所以君侯應早謀對策。」

  「對策?如何謀法?」陽泉君顯得有點徬徨:「先生有何妙計,請直言無諱,用以教我。」

  呂不韋見他已上鉤,心中暗自高興,但表面仍裝出慷慨激昂、士為知己者死的忠誠模樣。他語氣懇切地說:「立子傒,對君侯有害;立異人,對君侯則利大無比!」

  「什麼理由,分析給孤聽聽。」陽泉君認真地說。

  「子傒年幼,生母得寵,一旦安國君當國,子傒為太子,理所當然,與君侯沒有一點關係。甚至嫉妒君侯得寵,一旦繼位後,反而會加害王后及君侯之家。」

  「有道理。」陽泉君不斷點頭。

  「立異人情形則完全不同,異人生母不得寵,人且遠質趙國,自知立嗣無望,假若君侯說動王后,助他一臂之力,他將感恩圖報,一旦他得國,王后無子等於有子,君侯家也就高枕無憂了。」

  「先生言之有理,但安國君已作決定,要如何挽回?立嗣本是他家的事,大王批准,只不過是一項程序。」

  「在立嗣書猶未呈遞批准以前,想阻止並不難。」呂不韋胸有成竹地微笑。

  「什麼高策?說來聽聽!」陽泉君好奇地想聽下文。

  「異人賢名滿天下,這早已傳到大王及王后和安國君及華陽夫人的耳中了。」

  「不錯,孤就曾親自聽到主上有次對王后說,此子年紀輕輕,竟能靠自己的力量,得到天下的讚揚,不容易!」

  「王后如何回答?」呂不韋問。

  「王后當時說,真可惜,這孩子不受太子的喜歡。」

  「那就對了!」呂不韋驚喜地說:「王后早有意立異人了,只是立嗣是大王和太子的事,她不便參加意見而已,君侯只要將臣今天這番話提醒王后,她就不會不說話了。」

  「但安國君那方面怎麼辦?」陽泉君搖搖頭說:「這是安國君的家事,王后也不容插手。」

  「安國君那兒,臣自有對策,」呂不韋以右拳擊左掌說:「華陽夫人無子,對子傒及生母得寵不會沒有怨懟,假若讓王后召華陽夫人入宮,贊誇異人賢名,再暗示華陽夫人收異人為子,此事就成了。」

  「假若華陽夫人不懂暗示,甚至不理暗示,那該怎麼辦?」陽泉君臉上竟充滿了憂色。

  「那怎麼會?王后和華陽夫人是同病相憐啊!只要王后一暗示,涉及自己利害,華陽夫人向安國君爭取收異人為子,乃是必然的事。只要異人為華陽夫人收認,那名正言順,他就是嫡子,嫡子立嗣,乃是順理成章的事。」

  「妙啊!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先生果然高明!」陽泉君高興得跳站起來,想想他也應該主動點:「這樣好了,華陽夫人由先生再去說動一番,王后這方面由孤進行。」

  「敬領鈞命,君侯請放心。」呂不韋也站起來行禮說。

  「事情談完了,我們該打獵了,看看他們獵到些什麼?」

  陽泉君一舉手,近侍就將他和呂不韋的坐起牽了過來。

  陽泉君跨上白馬,笑著向呂不韋說:「你全身獵裝,似乎早有意陪孤打獵,現在我們就將馬換過來,你騎孤的馬,我們比賽一下行獵,也正好讓孤試一試寶馬腳力!」

  話未說完,他已揚鞭馳馬,絕塵而去,呂不韋飛身上馬追趕,很久才追上,那是陽泉君勒馬含笑在等著他。

  經過這場行獵後,他們更由盟友進步成朋友。

  呂不韋告辭回去時,太陽已半沉在西山頂,射出彩霞萬道,東方的暮靄逐漸聚合。

  但在呂不韋眼中,這不是近黃昏的夕陽,而是希望無限、剛剛升起的旭日。

  8

  華陽夫人要侍女將那幅"百鳥朝鳳"湘繡掛在臥室裡,她越看越喜歡。

  圖中繡的是一位著王后裝的美婦人在操琴,面目像極了她自己。對面的高大梧桐上停泊著一隻鳳凰,樹周圍飛滿了各式各樣的鳥,在朝拜鳳凰,也是在朝拜這位美婦。美婦人背後侍立一個年輕公子——異人,孺慕神情躍然布上。

  繡像相當大,美婦像有真人大小,繡得面目栩栩如生,衣裙的棱角褶痕都顯示了出來。

  圖中是採用了文王操琴引來鳳鳥的故事,只不過將圖中的文王換成了她。

  「這孩子真是有心人,隔了這多年,他還清楚地記得我的模樣神情,連左耳垂上那顆朱砂痣他都記得,可見傳言說他每日哭泣思念我,這不會是假的了。」她在想。

  難得繡這幅畫的玉姬也是楚人,而且身世也和她同樣可憐,自小父母雙亡,流落到異國為歌伎,因為色藝受到貴人的欣賞納為姬妾。

  她已經是修成了正果,由姬妾扶正為夫人,如今又成為太子妃,將來更會成為母儀全國的王后,玉姬會怎樣呢?是否她們前半段的路相同,後半段也會抵達同一目標呢?

  聽呂不韋說她人長得極美,而且面目也有點像她,看這幅繡像,更想得出她的慧心巧手。

  巧手和慧心應該是相連的,她在少女時代也是刺繡巧手,設計繡出的湘繡,人見人誇。後來學琴學歌也是如此,真的是心慧百事通,手巧的人做什麼都巧。

  也許玉姬目前還不如她,但有一件卻遠勝過她,她懷孕了,而她自十五歲受幸,二十多年都無法有孕,如今更是絕望了。

  她本來不願管立嗣這件事,丈夫姬妾多,孩子也多,尤其是公子就多達二十多個,按照秦律和家規,這也都是她的兒女,她不想偏心哪個。至於那些姬妾爭寵,千方百計爭宿夜權,她更覺得好笑,為了男人一個關愛眼神,或是說一句:今晚留在你那裡吧!間反目成仇,這真是身為女人的悲哀。

  她從不為這些向丈夫奉承屈迎,現在如此,年輕時更是如此。她端莊冷漠,不假丈夫以辭色,丈夫反過來尊敬她、體貼她,處處在討她的好,這也許就是男人犯賤的天性吧!

  當然她明白,尊敬討好並不等於愛,男女之間熱烈瘋狂的愛通常排斥理性,但尊敬就是理性的疏遠,而刻意的討好,更是理性的虛偽,這和愛是背道而馳的東西。

  丈夫也常說,她像個玉石雕成的神像,美雖然美,卻只可供在神桌上,不可拿在手上褻玩。她知道他下面一句話沒說出來:「你無法引發男人對你癡狂的愛!」

  她需要那樣癡狂專一的愛嗎?當然她需要!不僅是男女間的,而是任何關係間的關懷和專注。她自小父母雙亡,和唯一的姊姊相依為命,她專心一意地真愛她姊姊,但她感覺得出來,姊姊對她並不是真愛,否則不會同意舅父在她十歲時就賣掉她,而這些年來每逢表現一點親情以後,接著很明顯地就有所要求。

  異人不一樣,以前只是因為她可憐他生母不受重視,稍微多照顧偏袒他一點,想不到離開十年,他會日夜思念她,為她祝禱,卻又不讓她知道,這孩子多使人感動!

  還有玉姬,和她有同樣淒涼身世遭遇的楚國同鄉,竟捨得花幾個月的時間為她刺出這幅湘繡,真難為她了!

  這才是真正愛她、關懷她的人,只是愛戀她而對她一無所求的人。

  這由他十年日夜流涕思念,每天為她祝禱,卻不讓她知道,以及呂不韋今天見到她,出乎她的意料,竟隻字未提立嗣的事就看得出來。今天呂不韋見到她,只說了異人的一些近況,最後隱約透露出異人思念故國,更渴望能回咸陽承歡在她和父親膝下。

  本來她有心理上的準備,在呂不韋為異人遊說時,委婉的告訴他,她不想管這件事,而且就是想管,恐怕也無能為力。以子傒生母吳姬受專寵的現況,以及安國君下了決心就絕不改變的性格,她說了無益,反而會自取其辱,因為安國君會告訴她,所有的兒子在名義上都是她的兒子,生母只不過是代她生他們而已,她用不著偏袒誰。同時,他在和她討論立嗣的時候,她表示過她沒意見,而呂不韋來了以後,她又說想立異人,這反而會激其他的反感,只有使他立子傒的決心更堅定,因為他會怕其中有什麼陰謀。

  但呂不韋絕口不提這件事,她準備好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反而是呂不韋呈上這幅湘繡,侍女展開讓她觀賞時,淚彌漫了她兩眼,當呂不韋輕語解釋玉姬的身世和遭遇時,她的熱淚竟盈眶而出,滴濕了繡布,她在內心狂呼:「我一定要為這對可愛複可憐的孩子做點什麼!」

  她在室內轉了幾步,回身時,目光又被那幅湘繡所吸引,她細細地賞玩著異人繡像臉上的孺慕神情,心中湧起一陣溫馨,兩眼在不知不覺中又潤濕了,她口中喃喃著:「這對可愛的孩子,我真的應該為他們做點事!」

  接著,她又想起昨天王后召她入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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