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秦始皇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一


  不愧是寶馬,腳程之快有如掣電,呂不韋騎在馬上,只聽風聲呼呼,人聲、樹影就像在倒退一樣,他忘掉一切,眼中只有高地上那個穿紅袍的人,心中只想著要如何說動他。

  「颼"的一聲,一支響箭在耳邊擦過,發出呼呼之聲,這不是開玩笑,聽響聲就知道是秦軍特有的戰爭利品——秦弩所發出的。

  呂不韋想停馬,但看看高地就在眼前,紅袍人的臉都看得清輪廓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就此放棄,正在猶豫,白馬衝刺得更快。

  「颼!颼!颼!」後面的弩箭像飛蝗一樣連續發射,不過前前後後擦身而過,距離射中他總差那麼一點。

  呂不韋早聽說秦國禁衛部隊虎賁軍訓練精良,尤其是在弩弓上,顯然他們是在將他作為獵物圍捕戲弄,否則早就把他射成刺蝟了。

  一想到這裡,他更是加緊催馬沖向山坡。

  忽然白馬一個人立嘶叫,將他摔下馬背,原來寶馬性靈,雖然在疾馳中,仍然發現路中兩樹間出現了一人多高的絆馬索,它緊急人立刹住下來,可將呂不韋摔得鼻青臉腫。

  路兩邊草叢裡跑出來十多名兵卒,將他五花大綁起來,推著向高地上走,有人還大聲罵著:「看你人長得精明相,怎麼無事往上林闖,還想驚動君侯的虎駕。」

  摔得頭昏眼花的呂不韋聽到"君侯"兩個字,忘了身上疼痛,只顧連串地問:「是不是陽泉君殿下?」

  「除了他,還有誰敢在上林擺這種陣勢行獵!」一個兵卒笑駡著。

  「老小子,算你命大,今天要是大王行狩獵,你早就變成了箭靶,哪還能活著講話!」另一名兵卒推著他走。

  呂不韋正被眾兵卒推拉著上山坡,忽然山上沖下一名傳騎,口裡大聲喊道:「不得對呂先生無禮,快鬆綁!」

  眾兵卒又手忙腳亂地為呂不韋鬆綁,帶過來他的白馬讓他騎上。傳騎向他拱拱手說:「我家君侯有請,請跟我來。」

  「陽泉君知道我是誰?」呂不韋忍不住問。

  「閣下是呂不韋先生吧?我家主上就是請你!」傳騎笑著說。

  呂不韋策馬跟著他上坡,心裡卻在納悶,陽泉君不認識他,怎麼老遠就知道是他?

  7

  陽泉君遠比他想像中年輕,廿多歲卅不到。他身穿紅色錦袍,腰系玉帶,身佩長劍,不像是行獵,倒像是出巡。他生得非常英俊,面白而未留須,遠看像是個剛行冠禮不久的少年。

  呂不韋趕快下馬,急走到他面前,正想下跪行禮,陽泉君早就跳下馬來將他攔住。

  「呂先生不必多禮,遠來是客,我們以賓主之禮相待吧。」

  兩人行過賓主之禮後,陽泉君向一名侍臣說:「我和呂先生到那邊坐坐談話,你們繼續行獵,至少也得打頭水鹿或是山豬什麼的回去,不然回去真沒面子。」

  「是。」侍臣連聲答應。

  他慢慢踱向山坡一棵大松樹下,呂不韋在身後跟著。兩人在松樹下一塊大石頭上坐下,陽泉君先開口笑著說:「呂先生不感到奇怪,為什麼我還未看清你的人,就知道是你?」

  「君侯聰明,非常人所及。」呂不韋順勢奉承一句。

  「倒不是孤家聰明,而是認識那匹白馬,白老兒平時碰都不讓別人碰一下,今天他倒捨得讓你騎來,還險些作了箭靶。」陽泉君促狹地笑了起來。

  呂不韋發現他笑聲甜美,笑起來臉上的表情像天真無邪的孩子,同時誘發出一種近乎女性的嫵媚,難怪秦王寵得他竟敢在上林大張旗鼓地行獵。

  「此人自小在深宮長大,不知天高地厚,雖然貪貨,但只以利誘,尚嫌不夠,還得加以威脅。」呂不韋暗暗在心中找到了主意。

  「這匹大宛汗血寶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據說急奔力竭,會出紅汗,汗幹體力立即恢復。連產地大宛,萬騎馬中也難找到一匹。」

  陽泉君侃侃而談馬經,呂不韋卻在心中接連叫苦,但又不敢打斷他的話頭,他只得順勢討好地說:「君侯博學,臣今天算是一長見聞。」

  「這種馬雜色馬尚偶爾見到,純白色更是十年難得一見,」經呂不韋一奉承,他談馬談得更有勁:「此馬本來是西域獻給大王的,因為性情剛烈,主上年事已高,不適合騎乘這種馬,要是用來駕乘,卻又找不出同樣的四匹,同時用這種寶馬駕車,也未免暴殄天物,是不是?」

  陽泉君又是一笑,呂不韋心頭跟著一震。

  「孤曾向大王要過這匹馬,大王論這騎馬既然不適合他騎,就更不適合我,大王愛惜孤家,怕我出事,」陽泉君繼續說:「他說,烈馬應該配勇將,所以就賜給了武安君白起,武安君捨不得讓它上戰場,就轉給了他兄弟白翟飼養。」

  陽泉君似乎口說幹了,用舌頭潤了潤他殷紅得像塗了胭脂的嘴唇,又說下去:「這樣一來,孤家可倒楣了,本來年年賽馬,孤的那匹烏騅,三年都連得冠軍,為我贏得不少彩頭和面子。這匹汗血馬去年一上場,竟將孤那匹烏騅丟在後面三十多丈,呂先生懂不懂賽馬?」

  「齊趙之地,也有賽馬勝事,臣倒是沒參加過。」好不容易輪到呂不韋說話,但仍然拉不上正題。

  安國君以手上馬鞭一拍腳上皮靴,帶點惱怒地說:「呂先生,三十丈!平日賽馬相差距離都是以馬頭和馬身計算!明年三月賽馬盛會,真希望呂先生能參加。」

  說到這裡,他似乎發覺到呂不韋在等他將話納入正題,他不耐煩地站起來,皺了皺眉頭說:「假若呂先生是為安國君立嗣的事而冒死闖上林,孤認為不值得,因為安國君已決定立子傒,立嗣書幾天後就會上呈大王。」

  「這件事雖然重要,但還不值得臣冒死闖上林。」呂不韋微笑著說。

  「什麼?」這下輪到陽泉君驚詫了。他直視著呂不韋,滿臉懷疑地問:「你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是的,一來是奉白馬主人之命,知道君侯在此行獵,特來獻馬為大王助興。」

  「什麼?你說白老兒將馬送給孤家?」陽泉君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實,剛才見到陽泉君如此渴望得到這騎馬,呂不韋就在心中盤算好了,這樣嗜馬若狂的人,送他一匹好馬,比送他什麼稀世珍寶都來得對味,等他高興領情,再以他本身的利害關係來說動他,不怕他不就範。至於白翟那邊,回去再說吧!看樣子白翟不是個愛馬若癡的人,總不會為了一騎馬和他翻臉,儘管這是匹汗血寶馬。

  「是的,臣的來意正是如此。」呂不韋仍然坐著未動。

  陽泉君轉了幾步,又在石頭上坐下來,比剛才靠近了許多。呂不韋暗暗在心中高興,看情形大宛馬已開始產生效應。

  「還有第二件事呢?」陽泉君微笑著問:「假若是安國君立嗣的事,孤只能說不是絕無辦法,但想挽回很困難!」

  呂不韋聽到他已改口,內心雀躍不已,但他表面裝得若無其事,他搖搖頭說:「臣不是為異人公子,而是為了君侯的安危!」呂不韋特別加重"危"這個字的語氣。

  「孤的安危?」陽泉君仰天大笑,神情就像聽到什麼笑話的孩子:「孤會有什麼危險?尤其是安國君立嗣是他家的事,跟孤有什麼關係?」

  「君侯是否能耐下性子回答臣幾個問題?」

  「請講,請講。」陽泉君移坐得更近,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大王今年高夀多少了?」

  「哦,大王十九歲登基,今年是四十七年,算來應該是六十六歲了,而且近來也體弱多病。」陽泉君臉上出現了憂色。

  呂不韋心想,看樣子他對秦王倒是有點真感情,他又繼續明知而故問:「不知王後生了幾位公子?」

  「哦,不說公子,連公主也未生一個。」

  「所以君侯名義上雖然是王后的幼弟,實際上大王和王后將君侯視同愛子。」

  「這倒是真的,」陽泉君面有得色:「自小是大王和王后將我撫養成人的。」

  「因此大王對君侯不時行賞,據自各國及匈奴戎狄的奇珍異寶,先要君侯挑選自取,而且對君侯的建言也是言聽計從,很少拒絕的。」

  「這是主上和王后的錯愛。」陽泉君益發洋洋自得。

  「所以君侯駿馬盈外廄,美女立後庭,朝中尊貴,多出君侯門下。」

  「不錯。」

  「君侯知道嗎?這就是君侯的危險所在!」呂不韋加重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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