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千古奇帝宋徽宗 | 上頁 下頁
五八


  政和初年,畫院招考學生時,皇上以「竹鎖橋邊賣酒家」為考題。大部分應試者都在「酒家」兩個字上用功夫,有的畫酒店門口顧客出入,有的畫店鋪中酒保迎客殷勤,也有畫美女當壚的。皇上對這些答卷都不滿意,除了考生技藝有所欠缺以外,主要是對詩題的理解膠柱鼓瑟,拘泥而不深入。而當看到李唐的畫卷時則又驚又喜,卷中未畫全橋,只用精湛的筆觸勾勒出一座橋頭,展現出此橋上下的陸路和水路交通。近橋頭有茂密的竹林,枝葉向背交錯,形瘦氣充,濃淡相映,各具姿態。竹外高處現出一面青布酒旗,迎風飄揚,似是向顧客招手。皇上說考生雖多,而得「鎖」字之意的只有李唐一人。縱看全畫,可知作者運思清拔,筆韻高古而簡練,景色清新自然,流露出作者淡然自持的精神。

  這位六十多歲的老畫家,被皇上親自選中進了畫院,從此就不再發牢騷,不再說「多買胭脂畫牡丹」了。直到靖康之難後,他還進了南宋畫院,當時年近八十,仍保持旺盛的創作能力。南宋畫家劉松年、馬遠、夏珪、蕭照等人,都師法他的畫風,宋高宗將他比作唐代的李思訓。他的畫對後世也有很大的影響。

  如果說上述的試題的難度還不算太大,那麼下面一題「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內容繁複,使眾多的考生簡直無法下筆。而成都畫家王道亨則別有佳思,他畫蘇武在北海邊夢思故鄉,身蓋氈被,頭枕羊毛和出使節旄,上有雙蝶翩舞,頗有莊子夢蝴蝶的意境。又畫茂盛林木,上有杜鵑夜啼,月懸當空,樹影在地,正三更時分。徽宗見此畫曲盡題意,評為第一,並授予王道亨畫院學錄一職。

  另外,有些考題表面上看並不難,而要精確理解卻不易。如有一次以「野水無人渡,孤舟盡日橫」為題,一般考生都畫水岸邊停著渡船。為了表示船中無人,或在船邊畫鷺鳥獨立,或在蓬頂見棲鴉,也有在船板上畫麻雀翻飛。這些答卷都不合題意,題意是指野水邊無行人,而不是指船中無人,且渡船也不能無人。最後被皇上選中的一幅,只畫岸柳系著渡船,船旁有蘆葦數叢,船夫臥于船尾,因無行人而吹笛自娛。從細眯的眼神和高翹的腳指看,他吹笛很入神,人們仿佛感到那悠揚的笛聲正和著水聲,飄向遙遠的天際。

  皇上為畫院出的考題還很多,不妨再舉幾個例子。如有考題為「亂山藏古寺」,考生有的畫深山中露出塔尖,或露出鴟吻,有的畫僧人下山取水,也有出現殿堂等等。這些都未畫出「藏」意,況且殿堂、鴟吻、塔尖等,並不是佛寺所專有,「深山」與「亂山」含義也不相同。而中魁的一幅則是滿目荒山,上露幡竿。幡竿常見於佛寺,透露出「藏」字之意。

  又如考題為「午陰多處聽潺潺」,眾人都畫清流潺潺,而聽者坐在水邊,畫幅一覽無餘,並無畫外意,韻外味。只有最後交卷的考生受到皇上的稱讚,圖中沒有山澗溪流,只見藤葛蔓繞,林下樹影正中,而有書生側耳細聽懸崖與灘石之間。此畫可稱無聲詩,使人頓生神思遐想;又可稱有聲畫,人們似乎聽到了潺潺的流水聲。其它考題還有「踏花歸去馬蹄香」、「嫩綠枝頭紅一點」、「落日樓頭一笛風」等,要求試者在畫中表現出「香」、「春意」、「笛聲」。這些富有詩情詩意和詩境的考題,深入地考察出畫家的學識,有多少藝術想像力和繪畫的創造才能。

  出考題也花費了鄭皇后的不少心血,她協助皇上促使宮廷畫院進入空前繁盛時期,培養出大量的傑出的畫家。他們的作品豐富了當時的社會生活,在後世成為稀世之寶。而皇帝也以自己早期繪畫的非凡成就和主持宮廷畫院的實績,在我國繪畫史上佔有重要的地位。

  蔡太師第二次被罷相,離開京城去杭州,四海歡欣鼓舞,以為王朝從此可以得救。但新任左相何執中卻是個碌碌庸才,過去與蔡京同為執政,亦步亦趨,並無建樹。現在想要他來革除蔡京所施行的蠹國害民之政,豈不是癡人說夢?一年很快就過去了,何左相並無政績可言。

  皇上在失望之餘,就決定起用過去與蔡京政見不同的張商英。張商英性格豪放,歷來支持熙寧新法,打擊元祐黨人不遺餘力。崇甯初官拜尚書左丞,因與蔡京議政不合,被罷官離京。接著又說他寫過《元祐嘉禾頌》和《祭司馬光文》,將他列入元祐黨籍,出籍後又遠遠地安置於歸州(今湖北省秭歸縣)和峽州(今湖北省宜昌市)。當時,他頗有聲望,回到汴京後很受百姓歡迎。於是皇上任命他為右相兼門下侍郎。那一年京畿一帶久旱,從三月到五月未下過雨。而商英拜相後的第二天就下了一場透雨,人們都說他當了丞相,感動了天帝。皇上親書「商霖」二字作為賞賜,喜慰地說:「商代的高宗得賢相傅說,認為是久旱逢霖雨;現在朕任卿為右相,也是這個意思!」

  按照崇甯初起用蔡京為相的先例,皇上也在延和殿單獨召見張商英,向他請教革舊從新之道。張商英豪視一世,很想力挽狂瀾,用流貶各地時所見到的事實,來揭示朝政的種種弊病。他說:「自古以來,政府都是開礦煉銅,用銅鑄錢,每鑄一錢,得利潤約十之一、二。前幾年蔡丞相接受其姻親胡師文的建議,將當二銅錢改鑄為當十銅錢,以錢鑄錢,工本不高,而面額卻增加了五倍。由於獲利豐厚,各地私鑄成風,一般由大吏滑胥主持。新鑄的大錢還摻雜錫、鐵之類,普遍粗製濫造。在交易時官府付錢給百姓,每枚大錢以一當十;而百姓以錢納官,每枚大錢則當四。這樣官府和朝廷的收入自然大增,而百姓卻深受刻剝。蔡丞相和胡師文鑄當十大錢是沿襲了唐末五代的弊政,與熙寧新法風馬牛不相及!」

  皇上聽後心中有些不自在。誰都知道,為鑄大錢皇上曾下過詔書,並親自寫了「聖宋通寶」四字。就憑這詔書和御筆親書的四個字,數額巨大的、摻假的、以少當多的大錢得以流通全國,使普天下的百姓在經濟上遭受了空前的浩劫,造成了百物漲價,民怨沸騰。

  為了轉移話題,皇上又問起蔡京所推行的鈔鹽制的利弊。張商英回憶過去,不無惋惜地說道:「崇甯元年在講議司議論改革鈔鹽制時,臣與蔡丞相意見相左。大宋立國百餘年,除解池之鹽由朝廷直接專賣、鹽利歸朝廷之外,其它地區所產的鹽都是官支官賣,所得鹽利大部分都歸州縣,用作地方經費。蔡丞相的新鹽法使鹽利都歸朝廷,朝廷是富了,而州縣卻失去了財源。這七八年來,州縣只好巧立名目,進行聚斂,百姓們怨聲載道。」

  皇上又問:「朝廷實行和買,歷來在春季向百姓發放錢和鹽,夏秋時百姓交納絹帛,償還貸款。這本來是善政,為何民怨沸騰?」

  商英心情沉重地說:「實行新鹽法之後,官府不再發放錢和鹽,而百姓仍須交納絹帛。另外,朝廷實行和糴,本應出錢購買民糧,雙方議價交易。而現在按戶攤派,限期逼迫。這兩項苛政,為害超過正賦,百姓無以為生,只好鋌而走險!」

  皇上又問:「漕運近年來為何不暢通?」

  商英答道:「過去東南六路運糧食到真州和揚州,卸糧進入轉般倉庫,然後載淮鹽和其他貨物回歸,來往所得運費作為漕運經費,船工也可帶些私貨。食鹽由商人自運之後,轉般制度也因此而廢,漕運的吏卒和船工收入大為減少,生計相當艱難!這些年來,臣與地方官員和平民百姓接觸頻繁,所言均是事實!」

  在此之前,皇上對新的鈔鹽制深表讚賞,而對它所引起的嚴重後果則一無所知。他不解地問道:「蔡京說新的鹽法是根據『神宗遺意』而制訂的,為何有這樣大的弊端?」

  商英含笑回奏:「蔡丞相名為紹述,實際上是借它來劫持皇上,同時也用來鉗制朝臣的口舌。他制訂的新鹽法違反了熙寧新法的宗旨,所依據是歐陽修、蘇軾等人的遺意!」皇上聽後不覺十分驚訝,不相信自稱堅決維護新法的蔡京,竟會採用舊黨的主張,心想張商英過去曾受蔡京的陷害,現在想乘機反咬一口。

  商英看出皇上懷疑的神情,就具體地闡明自己立論的根據。他說;「歐陽修在《通進司上書》中,主張朝廷與商人『共利』,因為利不可專。朝廷本想全得十分之利,結果往往十不得三;如與商人共利,就能得五分之利。商人見利厚會不請自來,見利薄想留也留不住。另外,蘇軾的《上皇帝書》、秦觀的《安都》等文,也都肯定商人在商務活動中付出了智慧和勞動,認為應該與朝廷共利。蔡丞相的新鹽法根本精神在通商,讓鹽商獲取厚利,比歐陽修、蘇軾還走得遠。」

  他還陳說,自從漢代以來,鹽鐵一直由朝廷專賣,鹽鐵稅收與田賦都是朝廷主要的收入。熙寧新法做到了「民不加賦而國用富足」,主要的收入就是來自鹽鐵茶的專賣錢和免役錢、青苗利息錢。鹽鐵茶由朝廷進行專賣,是重農抑商的傳統國策,而不是讓商人對半分利或得到更大的利。也不允許廢止鹽鐵的官般官運,而讓商人自運自銷!

  張商英身材高大,聲音洪亮,所呈奏的議論使皇上有大夢初醒之感。皇上篤信道教,對道家經典相當熟悉,他愛好繪畫,明銳的目光能察秋毫之末;而對經國濟民、長治久安、知人善任之學,卻向來不願深究。許多年來,他只問收穫,不問耕耘,只要國庫充實,能盡情地讓他揮霍,那就心滿意足了。剛才聽張商英縱論古今,談所到過的州縣的親身見聞,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一代英主,治下的臣民生活於苦難之中。

  皇上畢竟還有仁厚之心,帶著悔恨的心情說道:「過去朕以為蔡丞相生財有道,誰知他竟如此刻剝天下百姓!這一年來朕陸續下詔,除罷去當十大錢和方田均稅外,對折變支移等稅法也作了嚴格的規定,卿熟悉下情,不妨據情實言!」

  張商英深被皇上的愛民之心所感動,也就大膽進言:「現在風俗敗壞,奸吏滑胥敲榨勒索無所不至,不但借丈量田畝增加賦稅,即使不毛之山也能方出柴草,上戶常增稅幾百貫,下戶亦不下數十貫。方田時賄賂公行,豪勢之家數百畝地可方成一二十畝,而原來的稅額卻轉移到下戶頭上。下戶被迫破產,只好逃荒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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